曾经那么近

　　预料之中的夜不安寝，似乎是睡着过又似乎一直都很清醒，涣散的意识象在暗夜中迷失归途的旅人，惶急却又茫然……不知道在浮浮沉沉中挣扎了多久，耳中忽然听到急雨敲窗，噼噼啪啪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种声音，空洞、单调，却在这样的夜里让郭晓羽感到心安，闭着眼听了一阵，她终于颤抖着叹出一口长气，微微偏头，把不期而至的泪洇到学校医务室的枕套上，尽可能轻地侧转，想活动一下躺得发僵的身体，却听旁边床上有人应声坐了起来，“晓羽，是不是太疼了？”
　　到底还是把方怡给吵醒了，郭晓羽苦笑，“没有。你睡吧，有事儿我叫你！”从那么陡的楼梯上滚下去除了一点儿擦伤便只有脚崴了，老天还算是厚待她吧！值班的中年女校医她不认识，医风医德却足以被树为楷模了，认真地反复检查过了才对郭晓羽很和蔼地笑，“放心吧，没骨折、韧带也没断！”转过头去她才埋怨和她们同来的男生，“子航，我说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听你在电话里说的那个严重我还以为要准备急救呢！”
　　话虽那么说，她还是很仔细地给郭晓羽上药冰敷、交代了一堆诸如少走动少下地别让伤脚太吃力等等之类的注意事项，更主动提出要是怕有问题的话就留下观察一宿，反正有输液用的空床位，闲着也是闲着。
　　对于女校医的热情，杜子航不置可否，只沉默着去看郭晓羽，等她自己拿主意，方怡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先做了决定，“大夫，那就多谢了！我这陪护的也能给个床位吧？”——从这儿到宿舍区还有好几百米，她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体力还没好到可以搀着一瘸一拐的郭晓羽“走”那么远的路然后再“蹦”着上三楼！要真那样她还不如直接挖坑把自己活埋了，省得累到吐血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
　　当然晓羽一定要回去的话子航学长不会袖手旁观，她很相信这一点，但是晓羽一定会拒绝他的帮忙，她对此更是毫不怀疑——从曹峰那儿到校医务室这一路，她别的没发现，对这两个人的倔脾气可是充分领教了，这两个人，简直就像在比赛谁能比谁更别扭：一个冷言冷语恨不能让另一个凭空消失，一个则我行我素根本就不问更不听另一个人的意见，直接联系医生、叫出租车，她到现在都不明白子航学长到底怎么做到的、怎么能让前一分钟还死犟的晓羽下一秒就一面象要杀人一面又主动上车！幸好两个人从那时起再没说话，不然方怡真担心他们会不会互相逼急了说出什么永远没办法挽回的过头话！她从来就不知道晓羽也会有不讲理的时候，就像她怎么也想不到大家眼里那么酷的子航学长竟然会一而再地容忍别人对他的不假辞色！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俩之间那种僵硬紧绷的情绪都实在太压迫人了，方怡不想自己可怜的心脏被这两个人搓拧成麻花、而且还是又酸又涩的那种！还是让他们分开、各自消化今天受到的冲击比较好，同时她相信晓羽不会愿意在这么狼狈的时候回去面对室友，那在医务室呆一晚上无疑就是眼前的最好选择了。
　　方怡的想法应该是跟那两个人不谋而合，所以没人反对她，杜子航更是干脆，扫了郭晓羽一眼就起身跟校医说拜托了、没事他先走了，但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犹豫着回头，谁都没看，“那……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方怡没吱声儿，第六感告诉她子航学长不是在跟她说话，还在忙碌的校医却不干了，张口赶人，“子航你什么意思？信不过我还是怎么着？我告诉你，她就上大医院也不能像在我这儿处置得好！你领来的人我能不尽心？赶紧走，别惹我生气！放心吧，我保证照顾好她！”
　　校医说到做到，过后还专门给她们找的新床单、枕套，边看着方怡换边随口问她们和子航是什么关系，方怡看看象把整个注意力都放在伤脚上的晓羽，只能含含糊糊地替她作答，“朋友，挺好的……朋友。”校医看看她，又看看郭晓羽，有些了然，笑了笑没再问，帮着郭晓羽把脚放到支架上躺好，告诉方怡有什么需要去值班室找她，便把门带上出去了。
　　终于只剩下她和晓羽，方怡迫不及待，但是没等开口郭晓羽已经抢在她前面，“方怡，我累了，我想先睡！”说完真闭上了眼！看着枕头上那张除了眉毛和睫毛能看出颜色、其它和白色枕套都快浑然一体了的脸，方怡哪还忍心再勉强她？
　　“你一直没睡？”方怡懊恼，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睡了，刚醒，下雨吵醒的。”
　　“晓羽？”
　　“嗯？”
　　“聊聊好吗？”晓羽不可能睡过、至少不会是安心地睡过，那，大半夜都过去了、她都想了些什么、能不能别再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上一次的心结好不容易才解开，方怡不能想象她再把自己封闭起来！曹峰，晓羽上辈子欠了他的、他这辈子没完没了地害她？！
　　“……聊什么？”
　　“真的？！”
　　想不到郭晓羽竟然会答应，方怡喜出望外之下答非所问，体会到她的关切，郭晓羽心里生出暖意，吸了一口长气让心脏不那么□□，她在枕上静静地开口，“想问什么就问吧，再说废话我可能就改变主意了。”
　　“我怕你呀？”方怡叫起来，又一个想不到：晓羽竟然还能开玩笑！“那你就先说你怎么……怎么不装哑巴了？！”运气太好了会让人不敢相信，她不能放过机会，哪怕没想好，她也得赶紧说点儿什么，免得晓羽真改变主意！“我还以为你又要用‘我没事’三个字来打发我呢！”
　　“我还能老那么幼稚？” 郭晓羽咕哝，知道方怡在佯装抱怨什么。坦白说，有很多事她确实没想好该怎么办，但有一点很清楚，她不会再用以前的方式处理问题了——有人说她遇到事情只会躲、躲，结果只是差点儿毁掉了她自己、对其他人、整件事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不管那个人现在对她而言……但是他说的话是对的，所以她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她会努力用行动证明她能照顾好她自己，“想问曹峰的事？”
　　“是啊、是啊，”方怡知道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但是无所谓，“你太聪明了，怎么看出曹峰是装病？你不知道子航学长和我多担心……”
　　“我要是真的聪明就不会有今天了，”郭晓羽苦笑，“不过总算过去了！”那一幕真是……，做了快一晚上的自我调适，想起来时心还会不由自主地颤栗！
　　“过去了？能吗？”方怡不知道郭晓羽的指甲已经快把掌心掐破了，“曹峰费那么大心机，应该还是为了你吧？今天他……你……他对你……”她难以启齿。
　　“方怡，”郭晓羽无声地叹气，“他只是有些失控，对我……没造成实质侵害，”心理上的伤害……没有办法跟人表述，象精心呵护的花蕾却被风雨无情地摧折，任何安慰对于园丁来说都已经于事无补，她只能倔强地告诉自己，第一个吻她和她的初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一个可以被人强掠，一个则只有她自己才能做主！“其实仔细想想，我应该谢谢他……”
　　“你疯了！”
　　“要没有这一次的事，我对他可能还狠不下心，现在，我不欠他的，所以，我跟他……，”两不相欠永无瓜葛，“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他？！”
　　“谢就免了吧！”郭晓羽能明确地说出这种话，方怡放心了，“只要他不再来纠缠你我就谢他八辈儿祖宗了！哎，我告诉你，他要再敢来闹你也别客气，你就说要把他做的这些事告诉所有的老同学，你看他……”
　　“你省省吧，”郭晓羽要晕过去了，“方怡，你是看我麻烦还不够多……”
　　“我是看你反正都满头包了、也不怕再多挨这一拳！”方怡嬉笑。
　　“你！”郭晓羽二话不说，探身探手就要过来抓她，方怡呵呵笑着往床里缩，却见郭晓羽手伸到一半停住了、“咝咝”地直抽冷气，不用问，肯定是扯动了伤腿，赶紧翻身下地，“别动、别动，我看看！”一面要拧床头灯，结果胳膊上被人结结实实地拧了两下，“用你看？你以为我像你这冒失鬼？不骗你能老老实实送过来让我拧？！”
　　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能看到郭晓羽在枕上无赖地对着她笑，一副恃“腿”无恐的模样，方怡哭笑不得，不过还真不敢把她怎么样，赌气躺回自己床上，“哼，我算是看出来了，对欺负你的人吧，你不见得有办法，要欺负对你好的人吧，你可是有一整套业务！”
　　“谁说的？”郭晓羽装无辜。
　　“我说的还没说完呢！”方怡气哼哼的，忽然想起什么，犹豫，“晓羽……”
　　“有事儿您说话!”
　　“子航学长……”
　　“方怡，我困了，想睡……”
　　“说完再睡！”方怡气儿不打一处来，就冲她那种口气也不像困了的样儿！“你干吗那么对他？我看你对曹峰……”
　　“他和曹峰不一样！”
　　“可你对他还不如你对曹峰！”方怡旁观者清，有些话不吐不快，“先不说子航学长是不是在帮你，至少你们是朋友……”
　　“什么朋友啊……”郭晓羽的声音里带着笑。
　　“你说什么朋友？”方怡有些急了，她不喜欢郭晓羽那种半死不活的自嘲口气。“你不是那么没风度的人吧？是，我知道……”
　　“方怡，你不知道，”郭晓羽闭着眼，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夏夜的风里带着湿气，“我很想表现得有风度，我很想让他看到我有多洒脱，我想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都让他看到郭晓羽是从容自信的，我想让他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会说郭晓羽啊，那是个很优秀的女生，从来不会为情所困，但是……我做不到，我每一次让他看到的……都是我的狼狈不堪、顾此失彼……，方怡，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感觉是无地自容、自惭形秽，是想用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隔开彼此可以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卑微！
　　“我不知道什么感觉！”方怡已经又坐了起来，“我只知道子航学长是真的关心你！几次事，一牵涉到你，子航学长都是放下一切来……”
　　“方怡，我不是说他不好，我是说我！”忽然气闷欲哭，她说的不清楚吗？她的意思是情愿杜子航对她不闻不问、那样她才不会陷在爱而不能爱的痛苦里不能自拔！
　　“晓羽，有句话我早想跟你说，怕你骂我，”方怡看着晨光熹微中郭晓羽紧闭着的眼，那应该是让她继续往下，“如果我是你，我会跟学长坦白地谈一次，把对他的感情告诉他，我觉得他对你的感……”
　　“不可能，方怡，”郭晓羽睁开了眼，“我想过，但是结果会怎么样呢？他跟我讲过和小裴的事，十六岁认识，到现在，象同根长大的树，同枯同荣，他们之间，谁能介入？是，杜子航对我……，但是，没用，就像是树的枝杈，”她笑了一下，“枝杈代替不了主干，是吧，方怡？”
　　“晓羽，你说的我明白，但是我总觉得……”
　　“方怡，别觉着了，我刚才话没说完，”郭晓羽也在方怡的帮助下坐起身来，“你记不记得咱们上什么课的时候老师说过一句话、说两难选择没有最佳答案？对于我来说，杜子航就是就是两难选择题！”想得头疼欲裂的问题，真正归纳起来其实只有三言两语，“如果他对我是枝杈的感情，你觉得我会要吗？永远不会！”她自问自答，“如果他对我……，那么他可以放弃同生多年的主干，那和见异思迁又有什么区别？那样的感情我敢要吗？！”
　　“所以呢？”方怡开始揉脑门，她承认晓羽说的有道理，但好像总觉得哪个地方有点儿牵强，子航学长似乎未等审判已被定罪，怎么做都能被晓羽挑出错来！到底是她糊涂了还是晓羽糊涂了？她想不明白，看来没休息好的情况下不适合讨论复杂的问题。
　　“所以放弃！桥归桥、路归路，在我这儿，他还是那个让我感激的杜子航，在他那儿，我还是不那么差劲的郭晓羽，这是最好的结果！”
　　“晓羽，你太理智了吧？”方怡不敢苟同，“感情的事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非此即彼？你不知道你和子航学长之间的那种气场有多强，真的非常强、非常强的不对头……”
　　“好，我会改，我会像你说的有风度，保证不再对他乱发脾气，我保证对他态度好，你放心，我困了，让我睡吧，天快亮了……”郭晓羽闭眼，喃喃，越说声音越小，方怡拿不准她是真的困了还是借此搪塞，但是看看天色，再不睡确实就睡不成了，只好躺回去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她倒也真睡着了。
　　方怡和郭晓羽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叫醒她们的是开门的声音还是随着门开而洒进室内的阳光，但是她们都看见了门口沐浴着朝阳冲她们笑出一口白牙的大男生，“早啊，两位美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