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

　　化学老师的儿子是我爸的学生，现在已经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一名学生。本来上课就爱侃大山的化学老师，现在开口闭口就是“寄托”：“你们觉得高中苦吗？高考累吗？大学更累！我前天给我儿子宿舍打电话，全宿舍都没有人。昨天他才告诉我，全宿舍的人都去图书馆背单词了，不到图书馆关门都不回来。GRE和托福是留学美国的必考项目，简称‘寄托’。”教室里一下就“嗡嗡嗡”地议论起来，我其实对这些未来的东西没啥太大兴趣，因为眼前通往大学这关就很难，给我讲通关后更难的故事，真的非常打击人积极性。我真想化学老师好好讲讲硫元素及其化合物，如果高考考题出到这章节时，我的脑子里只有寄托，也没啥帮助啊。然而，他讲起这个话题依然滔滔不绝，仿佛已经忘了现在是化学课时间。前面的柳刚掩饰不住不屑的动作并低声说：“就你儿子行！”
　　“所以，前途漫漫啊，不要认为考一个重点大学就是人生终点了。进入重点大学后，竞争更加激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种环境下只会让你更加发奋向上！”化学老师眉飞色舞间对自己儿子的骄傲自豪之情已经写满脸颊，“中科大的本科学生分三等，第一等留学美国读研深造，第二等考清华、中科院或本校研究生，最次等的才去工作！”这言语之间，明显已经把他儿子归为第一种上等学生了啊。我偶尔在家听爸爸提起化学老师的儿子，说他成绩优秀一直在班里前五名，但论智商和细致程度，班里还有两个更胜过他。但是那两个学生在高考中的发挥都不如他，一个本可以考清华大学的去了不如中科大的大学，另一个是靠小发明创造加了10分才去的中科大。
　　而那个小发明创造其实还是爸爸的点子。他在高一的时候就鼓励这届师兄师姐多用物理观点发现并解释生活中的现象写小论文，开崖城一中物理老师在这方面的先河。有过大学教学经验的爸爸，果然有他自己的心得，既要重视高考，也不能眼里只有高考。他在教学过程中引入日光灯和启辉器的工作原理及改进可能，引导学生观察生活，把理论结合现实扩大到更多范围。当时，他有一个点子觉得很有趣，便找了班里的讴歌学生让他试着一起研究并写出来。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选择了他而既为班物理科代表又是化学老师儿子的师兄，爸爸坦言，他觉得那个师兄更有天赋和钻研精神，文笔也不差，颇有他当年的风范，所以选择了他。难怪现在化学老师在我们班里还耿耿于怀：“想当初我儿子考中科大时，是靠的自己真本事过分数线。不像他们班里有一个男生，是靠什么发明论文加分才过的分数线。”说完，他还特意瞄了我一眼，仿佛这事跟我还有关系。哎，爸爸也真是的，就算爱惜人才也可以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个机会给化学老师的儿子，兴许现在人家就投桃报李对我特别照顾呢？可惜，一切都是如果。
　　化学老师依然滔滔不绝讲他的儿子及大学生活，留学海外的优越性和美元的霸主地位，直到还有五分钟就要下课的时候他看了下表说：“还有五分钟，我们今天讲一下硫元素。”难怪课下很多同学都怀疑他是不是为了拉低我们班的化学分数以拖垮高考成绩，达到他们一班成为高考班级第一名的目的。这化学课上的我莫名亢奋，这物理也让我非常烦躁。你说爸爸那个小发明论文为啥不留着给我用，让我也高考加分呢？他是觉得我不是这块料，所以干脆放弃我了，是吗？可是他明明一再暗示希望我读理科啊…
　　周六补课放学回家，隔得老远戴着眼镜的我貌似看到了季盛。他不是考上了平城的一所重点理工科院校吗？这会儿，出现在崖城一中很是让人有些意外，但是当我看到李芬时，便恍然大悟。只见他们肩并肩走进后校门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季盛只顾着忙前忙后端菜，李芬坐在一个角落里神情落寞。我这才想起来今年暑假的那场高考，几家欢喜几家愁。爸爸教的三个班整体都不错，但是因为是一考定终生，每个人这一考的发挥不同，造成了不少遗憾。李芬因为成绩差强人意，现在一中的复读班复读，周力哥哥则选择到平城某重点中学插班应届高三年级。现在显然是季盛趁周末回来与李芬小聚，也给她打气加油呢。回到家里，爸爸已经按时做好了饭菜，很快就开始摆桌。席间我问爸爸：“为什么不让你教这届高三了呢？”
　　“年年教高三，其他老师难免会有意见。所以这次，我主动提出下来教高一，从头带起。不过，这不还是带了复读班吗？”
　　“今天我看到季盛了，他跟李芬在附近饭馆吃饭。”
　　“你也看到了？上周他还到教室门口来等李芬。”
　　“这种事情，作为老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爸爸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你还记得你去年脚肿了我带你去看的跌打医生吗？他是我几年前的高三学生，本来成绩是可以考上大学的。可惜跟一个女同学情深义厚，中午在食堂吃饭他把瘦肉挑给那个女生，在教室里女生趴在课桌上休息，他还脱下外套给她盖上。”
　　“哇，这也太体贴了吧…”我真的有点羡慕嫉妒啊。
　　“结果，双双落榜，”爸爸不无惋惜地说，“女生回到农村不知道后来怎样了，男生就在城里跟他把学治疗跌打损伤技术，在家里搞个小营生。他不止一次对我说，当初还是太年轻，不听老师家长的劝说。”这最后一句话听得我虎躯一震，嗓子眼的饭差点没把我噎住。这高考啊，可不能大意，我不想失败更不想复读啊。
　　又是物理晚自习，物理老师姗姗来迟浑身酒气，讲解习题时有几次把自己也绕进去出不来。还是陈封、冯建、廖不凡等人在下面接话，他才发现自己的错误。我真怀疑他有事先认真备课，还是觉得自己足够优秀可以现场读完题目后马上写出解题程序。爸爸要在课堂上讲的题目都会事先做一遍，有的还要写出几种解题方案。哎，有时候我都有点后悔没同意爸爸的提议，让他向校长提出申请来教我们班。或许这样，他可以拯救我们班的物理，很多同学也会因为他而改变今后人生的方向和轨迹。当然，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可买。两节物理晚自习结束后，该讲的题目并没有讲完，物理老师大手一挥让我们自己下来解决。他有些醉意地回家醒酒去了。我赶紧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去问爸爸，趁热打铁坚决不能把今天的问题留给明天。刚出教室没多远，就发现吴伟和柳刚走在我面前。我想快点回家就走得比平时还快，超过他们时跟他们从后面打了声招呼。谁料，吴伟叫住我：“木清凌，今天物理老师讲的最后一题，你听明白了吗？”
　　“额，”我迟疑了一下，“说实话，并没有。我这下回家准备在问问我爸爸。”
　　“柳刚非说老师讲的是错误的，他的才是对的。”吴伟有些无奈地说。
　　“不要觉得老师说的就是正确的。”柳刚操着两只手放在怀中，一副天下独醉我自醒的样子。
　　“我也不确定，如果你实在想知道，可以跟我一同回家问我爸。”我直接发出了邀请。
　　“啊？”吴伟有些意外，“这样好吗？直接就这么上门请教木老师，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不会，他反正也要跟我再讲一遍，你愿意就一起来。”我解释道。很快就到了教师宿舍大门口，吴伟又想了一下尾随我进去，柳刚也跟在后面。
　　开门时妈妈有些吃惊地看着我身后的男同学，吴伟反应敏捷嘴甜地喊：“阿姨好！”
　　“妈妈，这是我同学吴伟和柳刚，他们有跟问题想问问爸爸。”妈妈听了微笑着让我们进了门，闻声从书房出来的爸爸没有废话地看起了题目，然后指出我抄的解题过程有些小问题。我全程只有一个追赶爸爸思路的节奏，吴伟也是只能不停点头附和，柳刚面无表情地把手插在裤兜里，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等爸爸最后讲完，吴伟又追问了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后再三感谢爸爸准备离开时，柳刚突然开口说了他的解题思路，希望得到爸爸的肯定。爸爸肯定了他的大部分思路，指出了其中的小问题，他点点头也没说感谢，酷得要命。等他们走后，妈妈说：“都是谁啊？那个男生谢字都不说一个，很骄傲啊。”
　　“高个的是吴伟，他妈妈也是一中的英语老师。另一个，又拽又自以为是，从来不说谢字。”说到吴伟时，我的语气是舒缓轻松的，说道另一个时，我是不舒服且回避的。
　　“他有些想法还是不错的，但还没有融会贯通。”爸爸简短地总结倒。
　　“现在就融会贯通了，他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我想着以前初中和他同班且同桌的团支书汪大东提到柳刚，用了“自私自负”两个词来概括总结他，简直是一针见血。
　　涂老师总喜欢过一段时间就调整座位，大约他发现大家坐得久了熟悉了，话就变得多了，而且男女生还会滋生无法描述的情绪，这可是涂老师的大忌啊。但是这次座位的变动并不涉及我的周围，可见我磐石无转移，水火不敌五毒不侵。自从我的前同桌李晓萍如愿和王艳一起排排坐后，我跟她再无交集更无瓜葛。倒是那天王艳排队站在我附近对我说：“木清凌，不好意思上次换座位是我想和李晓萍一起坐，让涂老师误会你了。”我就笑笑，没有再说什么。王艳也是学校教职工子女，只是她的爸爸不是老师而在保卫科工作。涂老师为了不是偏颇，面对同事的子女也尽量做到平衡，所以对王艳主动向他提出的请求很难拒绝。他事先问我也不过是知会我有这事情，不至于让我挨这闷头一棍。征求意见和事先通知，看起来过程一样但结果迥然不同啊。王艳的事后补救也没啥意思，被误会我也不想多解释，对无谓的人和事我真的就没放在心上。倒是课后我看到被涂老师谈话后的冯颖情绪低落，连马兴华跟她开玩笑也不见她开心回应。冯颖也是以前我们小学的文学女青年啊，作文也曾做范文在我们班上读过。那次的考试作文题目让写《我看见的一件事》，我却开心地写自己在回家路上所见的各种景观，结果20分的作文只得了5分。回家后，爸爸知道是我审题不严而非没有写作基础，便让我重新写了三篇这样的主题作文给语文老师批阅。看到第三篇时，老师直接给我画了一个五角星并告诉我：“要是你考试的时候也写成这样，我想给你打满分！”虽然冯颖不是我初中同学，但我同她有天然的亲切感，或许因为她爸爸也是另一所中学的老师。看到她情绪不佳我便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哎…”冯颖长叹一口气，“本来没有事，现在被老师家长搅和，就真的有事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很是不解：“到底怎么了嘛？”
　　“我最近考试成绩差了一点，涂老师还说看到几次放学我和一个男同学回家，要让我请家长。”冯颖哭笑不得的样子真的很无奈。
　　“所以他怀疑你跟那个男生那啥？”我瞳孔放大难以置信你。
　　“那个男生你也认识的，就是你的小学初中同学吴建啊，”冯颖苦笑着，“他妈妈跟我爸爸是同一所中学的老师，两家很熟悉住的也近，有几次放学顺路回家而已，我真要给涂老师跪了。”
　　“理解理解，这事真的是有理说不清，但我想你爸爸会理解的。”我除了安慰冯颖，啥也做不了。第二天冯颖的爸爸真的来了学校，他高大魁梧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很平易近人。临走的时候，他还来教室门口跟冯颖说了几句话。他转身走后，我赶紧去找冯颖问她一切是否还好。
　　冯颖说：“涂老师让我爸晚自习后来接我放学一段时间，以绝后患。”
　　“啥？”我简直替冯颖捏了一把汗，“你爸没帮你解释清楚吗？”
　　“有啊，涂老师说现在青春期，凡事都要格外小心，最好严一些避免事情失控，哈哈…”冯颖转述完涂老师的话后，自己也没忍住笑起来。
　　“那你爸真的要来接你放学吗？”
　　“肯定要啊，涂老师都这么建议了，难道还能嫌弃老师过分关心吗？”冯颖笑着笑着，低下了头。
　　这天我找黄俊杰请教化学问题，他也顺便问了我一个英语问题，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感觉很好啊。坐在他后面的陆达没忍住他那张闲不住的嘴说：“英语学那么好干什么呢？”
　　“你说呢？”我听着觉得有些刺耳就反问他。
　　“学得好留洋出国给洋鬼子打工，或者在国内外企工作，最后还不是就在格子间的办公室从早到晚工作。”陆达好像很懂的样子。
　　“绝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的路子吗？你还想怎样？要上天不成？”我没忍住怼他。
　　“所以，你也会考外语院校以后出国？”陆达话锋一转，四两拨千斤的技术很在行啊。
　　“什么叫也？我有说过我会考外语院校吗？还是有别人在你面前说过他要考？”
　　“我认识的一个女生也在努力学英语，好像要考北京外国语大学。”陆达意味深长地说。
　　“奇了怪了，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英语好要考外语院校，我就一定会随她吗？你认识的女生真不少啊…”最后一句我也深得涂老师的真传，不搞点事情不罢休。陆达听了，果然脸一红不再接话了。我实在觉得他是一个幽默但又有点神经的人，有几次我不自觉地往教室后面看一眼，但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和目的，他却迅速直起身子后，又急急埋下头。我觉得是巧合吧，没有多想。但我绝对不是化学老师嘴里那个邪恶的计谋施展者，多看谁两眼让对方学习分心分数下滑高考失利。全因为我坐在教室靠前的位置，看惯了前面的风景有时候想看看后面的同学有啥新点子。
　　妈妈在工厂的工作越来越不开心，回家抱怨的次数越老越多，我帮不了什么却只能耐心地听她翻来覆去地讲。爸爸也只是认真倾听偶尔给些意见，更多时候是让妈妈发泄出来仿佛问题就解决了。当然，问题还是问题，所以妈妈在利用政策补交了几年养老保险金后，决定从厂里辞职去朋友介绍的另一家酒业私企打工。这是件大事，对于一个把几年青春耗在农村，之后又一直在国企卖力的人来讲，这是一个很大的转变。然而，我什么也帮补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不让他们担心和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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