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世界级偏爱

　　夜风猎猎，原野带着百里玖，站上了贝克兰德最高的钟楼。

　　这座钟楼由鲁恩皇室所修筑，位于上城区和中城区的交界处，是贝克兰德城市的象征，由于各大教会间心照不宣的默契，钟楼便成为了整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
　　钟楼造型古朴，端方大气，站在内部的大钟之前，向下可以轻易地俯瞰整座城市。

　　如豆灯火恒久闪耀，黑夜的星火绵延不息，像是一条橘红色的庞大银河。夜风吹拂蓬松的乌发，原野紧紧拉着百里玖的手，静默地看了一会下方的风景，尔后问：“阿玖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
　　百里玖：“最好立刻给个说法吧，阿玖恐高哎。”
　　“放心，”原野失笑，“我绝不会让你摔下去的。我已经把你的命运线缠在了我的心脏上，你绝不可能在我之前死去。”

　　“......”
　　百里玖敏锐地察觉这似乎是一个糟糕的事情，最好不要深究，他若无其事地略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那么，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
　　原野深深地注视着下方绵延的灯火，他抬手，将一只手按在百里玖的胸口，百里玖愣了一下，便见那只手的指尖泛起一团柔和的白色，那团银白的光芒钻进了他的胸口，百里玖等候片刻，却觉似乎毫无异常。

　　他刚要开口询问，原野却站在他背后环住了他，他的背紧贴着对方的胸膛，原野低声说：“嘘——你听。”
　　寂寞的夜风里忽然传来窃窃私语，那低语初如蚊蝇般微弱，但渐渐地，风声似乎越来越弱，人们的声音盖过了风声。那声音在空气中簇拥着回响，就像是一万面皮鼓猝然敲响震荡，可并不令人难受，因为那声响虔诚到近乎悲鸣。

　　人们的心声此起彼伏，海潮般承前启后。
　　“粮食越来越贵了，今年的收成比往年还要差。”
　　“今天米莱雅高兴地告诉我她怀孕了，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再承担一个孩子。”
　　“风烛残年的我只是拖累罢了，我......我想要在夜里静静死去。”
　　“爸爸说妈妈要做一个很长的梦，就像姐姐一样睡着了，可是她们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为什么明明在夏天，气候却像在冬天？为什么夜晚如此黑暗，夜空中再也看不见月亮和星星？”
　　“......”

　　那些诘问和悲鸣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在脑海里冲击回响，百里玖看见每一个人的脸，疲惫的、寂寞的、忧愁的脸。苍老的、年轻的、幼小的脸。他们低着头祷告，但每一声都在抬起头叩问。
　　人类贪婪而弱小，一如他们坚定而勇敢。生活是勇敢者的游戏，而在天上诸神和地外旧神的多年对抗中，他们被操纵着卷入战乱、痛苦和别离，失去亲人，告别朋友，几乎每个家庭都曾挖掘出一座坟墓，在岩石上刻上墓志铭。最后他们甚至失去了亘古以来便悬垂于人类头顶的月亮与群星。

　　从此万古黑寂。

　　百里玖在失语的震惊中抬起头，他抬头看向天空，黑夜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天空中没有任何闪耀的光芒。他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无星无月的夜晚，未曾想到，人类竟早已失去了月亮与群星。

　　“群星归位，旧神降临。地外的旧神占据了月亮，迁移了群星，从此夜空中再也不会出现星星。人类渺小的心愿，在神灵的对抗中不值一提，哪怕是持续了十数年的死伤无数的战争，也不过是为了让一位序列1晋升到达序列0。这浮游般的生命力，弱小短暂得简直令人发笑。”原野面无表情地说。
　　百里玖：“......啊。”
　　“嘴好毒呢，”百里玖说，他的声音像是堵塞住了一团棉花，但依旧轻而缓慢地说，“不要再为此痛苦了，阿野，这一切并不能算是你的错。”

　　原野一时失语，只是默默收紧了手臂抱紧怀里的人，他好一会儿才冷静地说：“我没有，我不是圣人。”
　　百里玖没有理会他的辩解，他转而问：“阿野平常是不是经常像这样，倾听人群的声音？”
　　原野：“......不过偶尔罢了。”

　　百里玖勉强笑了一下，“为了制止战争，阿野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到。”原野平静地说，“成神仪式是必需的，我们要拥有足够多的神灵，才能够与群星上的旧神分庭抗礼。”
　　“这种道理，阿野是失败后才领悟的吗？”
　　原野没有回答。

　　百里玖无法回过头去看原野的脸，他的肢体动作也没有任何异动，如果原野不想让他发现，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操控自己的心跳和脉搏，他的序列9是“怪物”，如今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可是阿野，无论多么靠近神灵，你明明有一颗人类的心啊。
　　百里玖终于难掩悲哀地说：“没有陪你经历这一切，我觉得非常难过。”

　　他的泪水汩汩而下，“我太难过了，阿野。”

　　一只手移到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刮下了一指弯的泪水，“我没事的，”原野轻轻将百里玖转过来，说，“不要为此哭泣啊，阿玖。”
　　“这些年来，我走过许多地方，世界各地都葬着朋友的坟墓。可我们的抗争不是徒劳，我们的怜悯也不是无知，我永远忘不了我踏上战争边境那一刻时，所听见的从地底传来的无声悲鸣。我看见无数的白骨裸露荒野，暗红色的鲜血汇成江河。”

　　原野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最简单的一个道理是，不要因为害怕被愚弄的命运便不去做决定。阿玖，归根结底，这里也是我们的故乡啊。”
　　这里就是地球啊，是一万年以后的故乡。

　　百里玖的眼泪无法抑制：“告诉我吧阿野，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
　　“我即将晋升序列0，”原野语气轻松地说，“我想要成为月亮，那么气候将会恢复正常，潮汐的灾害也会停止，人类会再度拥有能够耕作的土地，夜晚不再会被恐惧。”

　　百里玖几乎崩溃到痛哭流涕。
　　古往今来，持火炬者便赴汤蹈火，总有英勇者为人类盗取天上的火种，延续生存的道路。百里玖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临了，一如废土上人类逼近绝境时启动的“火种”计划，当人类被逼无奈再无立锥之地时，总会有“普罗米修斯”般的英雄人物挺身而出。可成为火炬的人，最终除了剩下飞灰和英雄的传说，还会给爱人留下什么呢？

　　原野终于要点燃自己了，这一刻仍旧到来了。
　　可百里玖除了哭泣，却无法说出一句挽留。他的喉咙里仿佛堵塞鲜血，他的眼睛隔着无数骸骨，漫山遍野的墓碑阻挡了他的视线，他和原野仿佛隔着万重山海。
　　他猛然明白，那些祷告、那些白骨、那些鲜血和墓碑在原野心中永远无法磨灭，伤痕持久地隐隐作痛，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原野无奈地说：“不要再哭了，阿玖。”
　　百里玖终究强迫自己停止哭泣，他紧紧地注视着原野，脸上想要露出一个一如既往的烂漫的笑容，可他笑得实在太糟糕了，他一边笑，眼眶却盈满泪水。
　　“本来想最后留下一个好的印象的，”百里玖用力揉着脸颊，终于放弃了强迫自己，他咬牙微笑，拉着原野的手问：“阿野，你会失控吗？”

　　原野摇摇头：“我不知道。”
　　“求求你了，给我一个承诺吧。”百里玖满脸泪痕，微笑着说。
　　“......当我成为月亮，神性会进一步侵蚀我的人性，但阿玖永远是我的锚点。”原野终于说，“我答应你，我会用尽方法维持我的人性，我会永远记得你，也许有一天，我们获胜了，夺回地球和群星，那么我就立刻回来见你。”

　　原野顿了顿，温柔地笑了笑，“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不必现在说，到时候再说给我听吧。”百里玖先一步打断他，弯起嘴角，他终于露出一个烂漫明媚的笑脸，“我不管时间会过去多久，但我并不介意再等几年，或者几十年。我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但你一定要回来。那天最好是在一个春天，要有漫山遍野的鲜花，风在河面吹起褶皱，月亮和群星都挂在天空，你要提着酒来见我。多年后重逢在墓地这种事情，再也不要做了。”

　　原野沉默片刻，说：“我答应你。”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阿野。”百里玖说，“无论如何都要记得你的承诺，不要丧失人性，不要忘记我，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相信你，”百里玖灿烂地笑起来，“要赢呀，阿野。”
　　原野低低“嗯”了一声。

　　-
　　原野将沉睡的百里玖重新抱回高塔之中，按照约定，明天就会有人来将他接走，并将他安置妥当。在离开之前，他久久地站立在百里玖的黄金棺椁前，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他缓缓伸出手，将要碰到百里玖时，一阵诡秘的灰雾忽然平地而起，一只黑猫优雅地踏出灰雾，祂看了看棺椁里沉睡的秾丽容颜，口吐人言道：“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本不愿让他醒来的，但我果然还是想要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这已经是我的私心了。”原野面色如常，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百里玖。“他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我不能让他在艰难地适应世界的同时还要背负着等待，我已经让他等得够久了。”
　　他心知肚明，百里玖的人生分明应该轻松而璀璨。他生来美貌，性格开朗，能够轻易地获得便利和喜爱，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在无穷的寂寞之中孤身一人走过一个又一个七年，一次次经历相遇，别离和等待。

　　黑猫说：“也许他比你想象中坚强。”
　　原野：“我明白这一点，只是，我并没有我想象中坚强。”

　　黑猫跳到棺椁上，俯视着百里玖的脸，祂说：“你的人性比我预估的还要多......我的眷者会照顾好他的。”
　　克莱恩似乎欲言又止，但终究只是叹息了一声，黑猫消散在灰雾之中。

　　原野伸出的手掌终于按在了百里玖的额心，他垂下眼帘，良久才低低念诵：
　　“‘命运’祝福你。”
　　“祝福你拥有知心的朋友，祝福你不受疾病侵扰，不受恶人阻挠，祝福你家财万贯，祝福你永远幸运，祝你强大，祝你自由，祝你幸福。”
　　“明月永远追随你，阴影无所遁形。”

　　一阵柔和的光晕进入百里玖的额心，原野停滞良久，终于再次开口，他声音艰涩地道：
　　“‘命运’将修改你的命运，神灵祝福你。”
　　“......从今往后，你将遗忘关于‘原野’的一切记忆，你是土生土长的贝克兰德人，继承了逝去的父母的庞大财产和伯爵称号，这里就是你的家乡。你再也不是异类，再也不必漂泊。”

　　如果有幸再见的话，请重新认识一下吧。
　　我的名字是原野，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原野牵起他的手，如信徒一般虔诚地将额头叩在他的手背上，他落下最后一个亲吻，尔后黑塔和原野都烟消云散。
　　百里玖再度醒来时，温和的阳光透过层层积云照亮他的面容，如云的仆从端着精美的早点和洗漱用品鱼贯而入，百里玖睁开眼睛，眸光如赤子般清澈。

　　他醒来的一个月后，银白月亮重新照耀了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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