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无月明

作者:慕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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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往


      殷家家主趁着月色出户,化了一幅褐服常人相,嘴脸也变得尖嘴猴腮,埋头进人群里便辨识不出。这幅行头瞒不过方肆,不过他也没有往那厮身边杵的意思,小心绕开那山头,转到一处寻常的小屋里头,这方的小屋大多是魔息随手化成,多半是临时安营扎寨,七扭八歪挤在一块。独独这屋子占了一角,既不会离得太远,也让两侧的坡遮蔽了一下,也有不欢迎打搅的意思。他用魔息探查了一下,没有可疑之处,这才进了那木头小屋。
      “家主好请。”看到那暗蓝鎏金边的袍子,殷家家主叹息了一声,换上了一张笑脸。月桉正捧着茶盏,转头瞧他一眼,家主暗自再叹,这月家小儿生了好皮相,虽龙墟不重这些,但这暗沉却刚毅的眉眼总是叫人心悸,大概就是被方主那肆意的邪气压住了,此番打量这才后知后觉。
      但看虽好看,也委实难缠,月桉显然不懂如何与人谈判,殷家家主虽与他坐在一个桌上,平日插科打诨的劲都没用上,这人仿佛一个小皇帝似的,该点破的从不迂回,直奔主题连前戏也无,这小子定然不会讨人欢喜:“大人,还是省些劲力,伺候好方主,南北都好过日子。”他坐下,稀奇地品了品月桉的茶,“倒是有些味道,过了竹家,没再见人倒腾这些玩意。”
      “竹家当年大概也是风风光光,可惜约莫百年前的事了。”月桉敲了敲杯壁,那青瓷好看得紧,“说来家主也是新人,算上人间年岁,大概五十有余,家主真是好福气啊。”
      殷家家主沉默了须臾:“大概是些小辈的风言风语,这龙墟度年度日有何分别,说来具体的年岁,很少有人记得清楚。”
      “也是,若要探得年岁,约莫都是要融一些魔息,都是战斗时探查底细的小把戏,即便精通说来也惭愧罢。”月桉笑眯眯的,换了一个话题,“老师与方肆有故,同家主即便不曾见过,也多少沾些关系。便是如今这般一个残废人,收了又如何,何苦闭门一宿。”
      殷家家主抬眼来看月桉,却见他寻常瞧着杯,仿佛看入迷了似的,他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场交锋已然收官。
      “大人真是深藏不露啊。”殷家家主摸着杯子,“说来这些珍玩,小子也有研究。从前众人放到此地,秩序井然,当时祖宗有述,林涧飞泉,走兽飞禽,天朗气清,俨然桃花源。”
      外头黑林掩于浓雾,时有暗鸦掠过,发出凄厉嘶嚎,即是晚上,裸露的土地也散出热气。
      那殷家家主顿了顿:“但是修习之人,上至皇家,下至屠夫,泥沙俱下。有人安居修习,也有人依仗丰厚灵力,邪念顿生。龙墟灵力失衡,当初残余正派抗争,终于断了龙墟去往人间的路。”
      “那时有一魔修习得炼化灵息的术法,转为魔修一脉,至此魔修占据整个龙墟。从前正派留下的一些,顶不住的,便修习了魔息。”
      “殷家、竹家从前都是这般。”
      月桉无言,家主停了下来,似是等他回话:“这是仙魔大战从前,龙墟这般口耳相传,谁知孰真孰假。”
      殷家家主朗声大笑:“大人说的是,小辈也不知,都是老祖宗的事了,也没必要追究。”
      “竹家珍玩不少,瓷器甚多,如这般青瓷质地,却未曾见过。”
      月桉不紧不慢地品着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物事,看来家主果真偏爱,青瓷也罢,白瓷也罢,若是喜爱便都接去,不过是魔息化来的。”他摩挲着杯沿,“我能给家主的,想必换做家主,也不会吝惜。”
      殷家家主看他抬眼向自己望来,莫名生了个寒战,只得讪笑:“那是必然。”
      月桉看着殷家家主离去,年与从屋后走出,月桉回头奇道:“何必避去屋外,纵使在场,也不会有甚多影响。”
      年与皱了皱眉,望着那个离去,幻化得从背影也可窥见一丝贼眉鼠眼之气的形态:“不好说,方肆我尚且生些了解,独独这个殷家家主你需警惕。”
      “海牙查了些东西,殷家没问题,倒是殷家家主或许不简单。那家主来历不清,道是殷家上一代分支的遗子,但是能这么早立起来也是不能。我方才诈他一诈,虽未显露,但是也有些坐不住了。”月桉低头思索,“我令海牙继续盯着,殷家这边会应下来,另一头也需看着,殷言既不见了许久,竹元恒也该醒来了。”

      殷言幼时有清傲气,听得竹家二郎令人过目难忘,也就是一哧。往后见着竹元恒,却同常人想的无二,木讷许久也不曾挪眼。长相是其次,身上那云端上的清隽之息,将那莹润好看的脸勾起了几分出尘气,与这龙墟格格不入。
      他生性洒脱好玩,竹元恒也不爱在大魔间周旋,过了一次殷家和竹家的会面,二人便玩到了一起。世道凶险,但毕竟新锐之辈,他们避着那些幽关的大魔,不行便报了名号,不是北部旧众,多少会卖殷竹点面子。
      道来有趣,竹元恒性子清冷,殷言却是欢脱,这道上十桩麻烦事,九桩是自己带来的。但连殷家的人也想将他赶出去时,独独竹元恒能够容他,将那身边杂碎魔修驱逐开来。
      “竹兄呀竹兄,一见你,我就欢喜得紧呀。”他卧在石头上,看竹元恒躬身在清泉旁洗剑,水花在发隙间碎开,一双清淡上挑的眸子瞥了过来。
      “犯了什么事?”竹元恒语气平淡道。
      殷言怪他是习惯回嘴,但他当时确然是对竹元恒喜爱万分,挚友,爱人,不过虚名罢了,殷言坦荡行事,从不介去分辨这些。他只道绝不会叫这人受一点委屈,而对方同样也不会让自己吃一分亏。
      实在是竹元恒性子有趣,面上凉凉的好似白玉,身形挺拔如青竹,却不似他人那般无端杀生,也无有称王称霸之欲,每每在殷言逗花时舞剑修炼,是个武痴。但是此人似乎打娘胎开始就隐居避世,在荒野中的好些法门都是殷言教他的。殷言捏个诀换来鸟兽,也能叫他在一旁好奇直勾勾盯着那小鸟半天。
      听闻竹家管教严,孩童封在一庐中修炼,殷言看着竹元恒,倒是将这个传言信了十成十。
      “殷家结界为尊,其他咒法也多。”殷言瞅着竹元恒站在泉旁,化手将那泉水聚来,挥击到黑岩、叶片,还有自己化来的铜鼓、酒觞上,迸发出不同的余音,高昂低沉交错,竟似乐曲,最终如珠落在泉道中。
      “我瞧着那些竹家留下的物事,生灰委实是委屈了,可又搬不来,只能照着模样化来了。”殷言看竹元恒呆呆立在泉边,似乎又被震慑到了,这才眉眼弯弯地笑了出来。
      他们那时常去的便是阡陌山,殷家落脚此处,少有魔修靠近,山间几年,恍如山底几日。
      殷家并非只殷言一后嗣,在咒术方面唯殷言出挑,因着这几个子女中,唯有殷言是魔修所生,其他人皆是魔人所出,甫一出生便被杀了母亲,魔息上也要弱于正经魔修所出,说是殷家之后,但是殷家上面是不会承认的。
      现在回望,仿佛那春雨淅淅,隔着空中水雾,朦胧去望远山。
      后来北部魔修南下,月家不防被屠,一个月姓小子进了竹家,竹元恒便不与他常玩,殷言不知将这心力投在一稚子上是对是错,想着果真月央能给竹家带这番变化也是好的。若是没有家主担子,竹兄不准往后便与他游荡天地,甚至实力强劲时,可赴北境看看。
      若是殷言遇着实力不凡的强敌,没关系,他尚且没见过几个实力比得过竹兄的。
      优哉游哉,自在。
      他没望见往后的惊变,没能留住他的竹兄,高楼倾塌之际,恰是殷言被锁在殷家,被父亲教与殷家禁术,冠上家主之号之时。他忍着筋脉被强灌魔息,剖心蚀骨几月苦痛,再启门扉之时,山河不在。
      他怨不得,因为北部的人已经南下,殷父见竹家倾塌在即,只能揪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殷家背弃竹家苟且已是事实,即便不再背弃,竹家也被月央剃了血肉,拆了架子,殷言垂着头,跪在了那位传言中的吕氏家主面前。听闻竹元恒失踪在外,他甚至在风声鹤唳之际,不敢差人去寻。即便如此,殷家庇护的魔修也悉数逃尽,殷父被杀,当初殷竹月三家,不过大地上犹在隐痛的一块疤罢了。
      他太懦弱了。
      如果是原来自如来去一人,他大可以奋不顾身,但是现在他如今命不在己身。
      后来闻竹元恒归来,殷言喜不自胜去寻,他似乎被断过筋脉。昔日挚友,沉着脸将剩下的殷家封禁,用前所未见的术法将他囚禁在了阡陌山。要他传殷家秘术,殷言明晰其中呕心蚀骨之痛,便与竹元恒下了心契,便是不修炼,也可借用他的术法。
      “囚我,便当做从前数次救我性命,如今还你。”殷言低头,静静看着躺着的人,“毁了殷家,便做从前竹家落难,未救的果报。”
      “十三走了,当初也是你要他来,应是要勾销。”
      “我便是如此劝说我自己。”
      殷言想着这魂灵在地府人间逡巡,也是苦痛得很,他不管不问,但若只舍一身修为断了那心契,这人也就活不成了。
      “救你无缘由,杀你无缘由。”殷言叹了口气,神情落寞,“竹兄,往后再不相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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