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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放
京城虽好,却非久留之地,尤其是在户部这等是非中心。张明义深知,若想真正践行与赵文远当年的理想,仅靠在京中案牍劳形、与各方势力虚与委蛇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一方实地,去实践自己的政念,积累实实在在的政绩,更要跳出京城这潭深水,暂避锋芒,积蓄力量。
此时,他的父母年纪尚不算大,身体康健,无需他时刻在身边尽孝。与妻子李玉可商议后,两人一拍即合。李玉可甚至主动提出:“夫君志在四方,妾身岂能因眷恋京城繁华而成为牵绊?无论去处是富庶还是清苦,妾身与孩儿随行便是。”
于是,张明义精心撰写奏章,以“仰慕圣贤牧民之训,愿效犬马之劳于地方,历练实务,体察民情”为由,恳请外放。此举在同期进士中颇有些另类,毕竟人人都想留在中枢,但他理由充分,态度恳切,加之其父张翰在暗中使力,吏部考评亦属优良,不久后,任命便下来了:江州通判(正六品)。
江州地处南北要冲,漕运必经之地,商贸繁盛,但亦是豪强林立、吏治复杂的上等州府。通判一职,掌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且有监察知府及州县官吏之权,地位特殊。此任命,既是机遇,更是巨大的挑战。
张明义携家带口,轻车简从,赴任江州。知府表面上热情接待,同僚们也客气寒暄,但他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份客气下的审视与疏离。地方官场盘根错节,他一个空降的京官,又是年轻的新科进士,显然并未被真正放在眼里。
真正的下马威,很快便来了。
江州首屈一指的士绅,乃是致仕的礼部侍郎周老爷的家族,周家子弟、姻亲遍布州府衙门,把控着码头上下的诸多生意,与漕帮关系亦是千丝万缕。张明义到任后核查往年漕粮仓储账目,发现有几处仓廪的损耗率远高于常例,便依例发文询问具体缘由。
次日,周家现任家主,周老爷的长子周大官人,便亲自下了帖子,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设宴,名为“为通判大人接风洗尘”。
宴无好宴。席间,周大官人言笑晏晏,绝口不提账目之事,只不断暗示周家在江州的根基与影响力,从知府到下面的胥吏,无不给周家几分薄面。末了,更是推过一个沉甸甸的锦盒,笑道:“一点土仪,不成敬意,还望张大人日后对江州士民,多多照拂。”
张明义面色不变,心中冷笑。这是软硬兼施,想让他同流合污。他轻轻将锦盒推回,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周员外美意,本官心领。然朝廷法度在上,下官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这‘照拂’二字,当是照拂朝廷法度,照拂江州百姓才是。至于账目之事,依规办理即可,员外不必挂心。”
周大官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宴席不欢而散。
周家的刁难随之而来。衙署中一些原本还算配合的胥吏,态度变得消极拖延;张明义交代下去的事务,总是执行不畅;甚至民间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新通判“年轻气盛”、“不谙世事”、“刻意刁难地方”的流言。
张明义心知肚明,这是地方势力惯用的“软刀子”。他并不急躁,一方面,对周家相关的账目、事务,更加严格按律法章程办理,不留任何把柄,展现出不容侵犯的原则性;另一方面,他并未一味强硬。
他仔细观察衙署中的属官胥吏,发现并非所有人都与周家沆瀣一气。有一位名叫孙主簿的老吏,为人谨慎,熟悉刑名钱谷,却因不善钻营,一直不得志。还有几名年轻的书吏,尚有几分锐气。
张明义便从孙主簿入手,时常召他询问州府旧例、风土人情,对其专业的见解表示尊重,并在其母亲患病时,特意准假并赠药。恩威并施之下,孙主簿态度逐渐松动,开始提供一些关键的信息和建议。
对于那几名年轻书吏,张明义则给予他们机会,让他们参与一些不那么敏感却又能展现能力的实务,并在他们做出成绩时,不吝在公开场合褒奖。
同时,他带着李玉可,低调走访州学,与一些家境清寒但有真才实学的秀才接触,了解真实的民情;他还亲自勘察水利设施,询问老农耕种艰辛。这些举动,渐渐扭转了部分士林和百姓对他的观感。
一日,张明义抓住周家一桩在漕粮征收中,利用度量衡器具作弊、盘剥粮户的确凿证据,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先将证据摆在知府面前,言明利害,争取到了知府至少表面上的支持。随后,他以雷霆之势,依法惩处了具体经办的小吏,并对周家课以重罚,杀鸡儆猴。
此举既维护了法纪,又未直接与周家核心撕破脸,但明确传递了一个信号:这位张通判,不是来同流合污的,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他有底线,有手段,更有耐心。
经此一事,衙署中观望的胥吏们见识到了新通判的厉害与手腕,态度恭敬了许多;孙主簿等人则更坚定了追随之心;就连周家,虽恨得牙痒痒,一时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衅,行事收敛了不少。
张明义在江州,终于初步站稳了脚跟。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与地方势力的博弈还将长期持续,但他已经成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片施展的空间。他的地方官生涯,在斗智斗勇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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