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照顾妻子的日子，轩怡的功课终究还是落下了不少，随之而来的周一语文小测，轩怡第一次做错了整道大题。这样的“重大失误”，自然引起了楚老师的重视，将她拉到办公室，关切地询问近况，做她的思想工作。
　　轩怡不愿谈及妻子，借着自己身体的不适，当作借口，倒是从楚老师那换回了一包红糖。轩怡有点哭笑不得，却无法拒绝楚老师的好意，心里虽有抵触，却不得不承认，能这么顺利地从楚老师的询问中摆脱出来，是利用了女性特有的借口，只是这借口，自己用起来倒真是得心应手。
　　入秋时节，天色晚得越来越早，原本放学后的自习，也因教室昏暗而取消，同学们早早地散去，趁着天色赶着回家。轩怡却在晚饭后，回了宿舍拿了煤油灯到教室自习。教室里空无一人，倒成了学习的最佳场所。总是最晚走的阙胜，却是最先发现了轩怡的“秘密”，在轩怡独自晚自习两三天后，也留了下来，和她一起读书。
　　阙胜是个安静的男生，除了学习委员所必要的人际交流外，便常常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沉浸在书的世界里。他戴着一幅大大的眼镜，黑色的边框将他的脸遮去了大半，使人看不清镜片后的模样，可透过那镜片而来的目光却是专注，有如清泉般，让人一下子便能感受得到。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听他细细讲解，总能给人带来一份安心，一份信心。
　　阙胜的学习认真，也十分地刻苦，课内的作业已无法满足他学习的需要，他常常抱着课外习题认真地钻研。课外的习题总会有些刁钻古怪，常常让他冥思苦想而不得其解。
　　轩怡的功课拉下了不少，缺的是语文、历史等文科知识，对于数学、物理这类理科知识，轩怡已经掌握，并未落下。至于英语，轩怡更是不怕，当年在大学期间，作为新兴事物的英语，他可是下了十足的功夫，终于在大学毕业前闯过了托福考试，获得了申请的资格，如今拿来对付高考，即使多年不学，也是绰绰有余。
　　就这样，轩怡的出现，使得阙胜有了可以一起解题，相互讨论的友伴。两人在一盏灯下、一间屋里，一起学习，解着同一难题，一同享受着解题的乐趣，然后一起收拾离开，沿着小路走到女生宿舍楼下，互相道别，各自回家。
　　这样的生活在时间的涓流中悄无声息，简单平淡，却也丰富充实。开学的第一次期中考试便这样，悄无声息地从轩怡的身边溜走，当她有所觉察时，已是成绩出来之后的事了。
　　高中第一次的期中考试，有着重要的意义。对于像平山县这样的县级高中，考得上大学的孩子凤毛麟角，每每哪家出了个大学生，必定是要大宴宾客，县里还要让他戴上红花，一路敲锣打鼓，放着鞭炮，风风光光地将入取通知书送到家中。这一路上，接受着县里同乡的恭维祝福，孩子的家长和教导他的老师也是脸上有光，十分地荣耀。
　　因此，考得好的学生，便是早早地入了老师的法眼，作为重点对象进行栽培，老师们也多了心思在他们身上，期待着他们功成名就的那一天。相应地，同学间的竞争也十分地激烈，希望考出个好名次，得到老师的垂青。
　　可世界总是不那么公平，那些平时埋头苦读，刻苦好问的学生，不一定就是成绩好的；那些经常上课睡觉，下课瞎闹的孩子，也不一定就是成绩差的。经过了这次洗礼，一个班的孩子将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而成绩好的同学，有些让人心悦诚服，也有些让人哀叹命运。
　　阙胜就属于前者，历次小测都拿第一，刻苦认真有目共睹。毫无意外，这次期中考，他考了年段第一，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能力，更没有人会去质疑他的成绩。不幸的是，轩怡被归为了后者，中道的插班进入，使得她错过了前几次的小测；沉默寡言的性格，使得她不常与同学交流，也没能引起他人的注意；起起落落的成绩，使得她的水平不让人信服，这次期中考，她考了年段第二，却被人归结于她的运气，言语间隐隐地透着不服。
　　轩怡的生活依旧，三点三线，丝毫不受考试成绩的影响，可别人看她的眼光却发生了改变。她那半长不短的头发和那稍显肥胖而高大的身形，一身永远上衣加长裤的朴素打扮，以及她那安静沉稳的性格，半道插班却能进入重点班读书的来历，都使得她在别人的眼中带有一份神秘的色彩，尤其是在大家知道她是唯一一个英语满分的同学后，更是在同学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无论是羡慕也好，嫉妒也罢，轩怡的一举一动总是能落入他人的眼中。

　　一天下午放学后，当阙胜拿着饭盒，拦住急着要离开的轩怡，一脸通红的时候，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停下了忙碌的收拾，好奇两个学霸间会发生什么。
　　“陈轩怡，”阙胜推了推眼镜，拘谨地问，“我没在食堂吃过，你能带我去么？”
　　“食堂？”轩怡有点意外。
　　“嗯，每天回家后再吃饭，太晚了，不如就在学校吃，这样也能节省点时间。”
　　四下里嘀咕声飘来，“家里有饭不吃，居然要跟寄宿的一起在食堂吃饭？”“他们俩这是要干什么，晚上不回家么？”
　　“好吧，那你跟我走。”轩怡调整下肩上的书包，侧身从阙胜身边绕过，向门外走去，将教室里的一阵呱噪留在了身后。
　　秀兰依旧在树下等候，见轩怡迟迟才出来，正要一阵抱怨，突然发现她身后跟着的阙胜，立即向着她堆起了笑脸，“今天怎么啦，还带着一位啊？”
　　“这位是我同班同学，阙胜。”轩怡为他们作起了介绍。
　　“阙胜，你就是年段第一的大才子吧！”秀兰伸出手，大方地和阙胜握手，眼睛却是斜向轩怡，带着坏坏的笑。
　　“我叫黄秀兰，跟轩怡住在一起。”秀兰自我介绍。
　　“你好！”阙胜礼貌地回答，却是退了一步，不近不远地站着。
　　轩怡拉过秀兰，和她并肩同行，低头瞪了她一眼，连忙岔开话题道：“最近回去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你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你不在宿舍，我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就出去走走喽。”秀兰一语带过，“轩姐，你要是早回来，我就不出去了。”
　　“轩姐，在宿舍不也是读书么，早点回来吧。我一个人干啥都没劲。”
　　“你啊。。。”轩怡伸手勾了勾秀兰的鼻子。
　　两女子在前面带路，手挽手地说着话，阙胜则在她们身后两三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吃饭时，阙胜在轩怡的指点下打了饭菜，坐到轩怡身边和她们共坐一桌。
　　秀兰撺掇道：“才子，跟得紧啊。”
　　轩怡没得好气，瞪眼了秀兰。
　　“是这样，四周的人，我只认识你们。”阙胜难得冒出一句话，却是解了轩怡的围。
　　“待会儿吃完饭，你去哪里？”轩怡关心地问。
　　“回教室吧，正好在周围走走，消化一下。”阙胜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们！轩姐，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教室了。”秀兰又咋呼了起来。
　　“要不我的成绩怎么能这么好。”轩怡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却引得阙胜低头一笑。
　　“要不你也来？”轩怡看着秀兰问。
　　“我，还是算了，一盏灯就够了，多了可不好。”秀兰难得能逮着机会，可了劲地使坏。
　　轩怡无语，八卦的天性人皆有之，更何况是秀兰。只是在自习时，轩怡过意不去，轻声地向阙胜提及，“今天我舍友实在过分，不过她人不坏，就是爱嚼舌头，她的话，别在意。”
　　阙胜抬起埋在书本里的头，专注地看着轩怡，过了一会儿，才微笑地摇了摇头。

　　从那天后，阙胜便跟着轩怡，下午放学后一起到食堂吃饭。两姑娘在前面走着，阙胜便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并不搭话。两姑娘自顾自地说着话，从开始时尚还拘谨，到后来便是无视他的存在，恢复了往常的嬉笑打闹，只是在玩闹时身后偶尔跟来的笑声，才意识到身后还有一个人在场。
　　老师们也多了个选择，除了阙胜，便是经常叫轩怡起来回答问题，看着她声音清晰，明确地将问题完整地回答出来，老师们都流露出欣慰的表情，满意地点头。特别是英语课，在听惯了老师那“梨子椅子啊抖个”的乡土英语后，轩怡的朗读更是让同学们耳目一新，从容的语速，起伏的声调，清晰的发音，使得枯燥的课文从轩怡的嘴里念出，自然而舒畅，带着美意。于是，每每到课文朗读，便成了轩怡的专属。
　　课堂上的点名提问，成了别人眼中的鸾凤和鸣，在阙胜坐下，老师要轩怡起身回答问题的时候，课堂上便会发出一阵低声的哄笑，搞得上课老师一头的雾水。四下里的传言在流转，低声地在身边响起，躲闪地飘进轩怡的耳里。有时被轩怡察觉，却是躲避着她的目光，在视野外蠢动。
　　轩怡并不在意，处之坦然，既不辩解，也不回避，依旧寻常的轨迹，只是有时在心中暗笑，自己怎么又成了漩涡中心。
　　成为漩涡中心的不止轩怡，更出乎意料的是陈沭，平时的吊儿郎当，瞎跑胡来，没怎么见他读书，却考了个年段第三。这样的学生，透着灵气，总被认为具有极大的潜力，更是能吸引老师的兴趣，认为在自己精心的栽培下，要是能把精力放在读书上，便会创造出奇迹。三班出奇材，总能在一届一届的学生中得到验证。
　　秀兰可就没这么好命了，这次期中考试，考了个班级第五。按说这成绩，也不算太坏，可放到年段里看，却只排到中流，属于还需努力才能考上大专的水平。这个成绩，对于从所辖乡上来的学生，已是相当不错的了，可在轩怡、鼠子的对比下，秀兰可就气馁了许多。
　　考卷发下来的时候，秀兰无不沮丧地瘫在轩怡身上，“轩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这成绩，怕是考不上大学了。你说我是不是很笨。”
　　“你这成绩也不是很差啊，班级第五，要是能提高些，还是能考上大专的，这不也是大学么？”轩怡安慰道，拿起她的试卷，帮着分析她的问题，“这题其实作业上有，你解的并没有错，可是为什么不按照老师的格式写呢，丢分可惜了；这道题是有些难度，其实你可以不用计算，直接用答案代进去，这样会快些。。。”
　　大段的错题分析，秀兰就根本没听进去，口中喃喃地念道，“大专？也是大学？”秀兰抬起眼盯着轩怡，仿佛要在轩怡的眼中找到答案，“可家里人本来就没想着让我继续读书，更从没听说过什么大专，怕是不会让我去的。”
　　“那你就努力努力，你看你现在排名第五，还是高一，只要认真学习，再往前进几名，不就能上考上大学了么？那时候，没准你家人就改变了想法了呢。”轩怡鼓励道。
　　“可是！”秀兰担心自己的能力，没了底气。
　　“没什么可是！你不懂可以问我，也可以问鼠子。我们一起努力，一起上大学，然后再住在同一间宿舍，好么？”轩怡连忙打断秀兰的话，不许她胡思乱想。
　　“我真的可以么？”秀兰依旧不自信，“我真的没法像你那样，也没有鼠子的聪明。”
　　“可以的，我和鼠子都会帮你的。”轩怡拍了拍秀兰的肩，鼓励道，“其实你也不必像我这样，主要是你是不是真的想上大学，想，就一定有办法。”
　　“上大学？”秀兰自己也不确定，前途美好却太过遥远，可脚下的路却是越走越窄，似乎已很难和她结伴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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