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次日吴雪到达楼下时，竟发现高帆的车，正停在路对面。——仿佛茫茫大海中，一片静立的孤舟。

　　她迟疑一番，小跑着跳进车厢，疑惑道：“...你不是今天入职？”

　　高帆将早餐递过来，“可也是我们第一天恋爱。”

　　吴雪接过豆浆和小笼包，心里甜蜜蜜的。她暖着手，看看他，“那快走吧，免得你迟到。”

　　“我一直好奇，安老师是怎么被你说服，定居在中国的？”高帆听话地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因为——”她笑了笑，“爱情呀。”

　　驾驶人拧眉。

　　“安杰客老师一直喜欢米莉老师，这事你不知道？”吴雪白他一眼。

　　“讲真？”

　　她咬一口包子，用力点点头，“是啊。米老师在我毕业前一年辞了职，而下一年，安老师便随我一起来了‘筑林’设计院。”

　　“米老师也在‘筑林’？”

　　“她原本在帝都总部，后来因能力突出被调来坤江，做了坤江分部的一把手。也就是说，现在的米老师，是安老师的顶头上司。”想到此，吴雪咯吱笑出声。

　　要知道，米莉在做安杰客的博士生时，可没少被挑剔的安杰客给折磨。

　　高帆也跟着幸灾乐祸，“这风水转的，安老师岂不要被整惨？”

　　“难说。”吴雪咂咂嘴，叹口气，“反正我知道一点，米老师家人对她之前的恋爱对象，安老师并不看好。所即便他现在漂洋过海来追妻，也不知最后结果，会不会圆满。”

　　“为何这样说？”

　　“整个春节，米老师在家人的安排下，已经接触了三十个相亲对象，你能相信么？”吴雪本人说着，也都还惊讶地瞪大眼睛。

　　高帆摇摇头，“你看到的，有可能是假象。”

　　“你又为何这样说。”

　　高帆怔神良久，“我也不知。一种强烈的直觉，而已。”

　　吴雪工作的地方，叫“筑林”设计院。迄今为止，算得上国家，最大的建筑设计师培养基地。因首先能进得去的，本已为优秀的高材生、海外学子，亦或在建筑方面，被偶然发现的奇才。其次这设计院与政府合作紧密，不仅每逢重大设计项目，会优先考虑“筑林”外，每年，政府还另有拨款，作为其专门的培养经费。

　　而“筑林”在坤江的分部，也有幸，成为继北上广之后，第四个试点。

　　吴雪作为其中的一份子，倍感压力的同时，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律。她长病多年，现在能像其他人一样，正常上下班、享受工作与生存，实乃上天眷顾。

　　所他经常对高帆说，“走出抑郁症之后，我对这个世界寄予的感情，是饱含感恩。”

　　高帆将车停在路边，替吴雪解开安全带，并握了握她的手，“可每当你说出这句话时，我看到的，却是你内心的孤独。”

　　吴雪一怔，“...有么？”

　　高帆眼神不经意地一晦。显然，吴雪自己，也是不确定的。所他其实有些惶恐，因他始终有担忧。

　　——担忧并害怕能够填补，吴雪内心空缺的那个人，终究不是他。

　　他蠕动蠕动嘴唇，退回自己的座位去，“快去上班吧，小雪。”

　　吴雪莞尔，“你呀，第一天入职，我自是相信你能够表现得很好。但是，假如稍有阻碍，你也不许不开心哦。”她慢慢凑近高帆的脸颊，体贴道：“可以来找我，我们喝它两杯！”

　　“又是我喝酒，你喝牛奶吗？”高帆却非常受用，被她逗乐了。且不等她辩解，他又继续拆台，“你想喝牛奶，直说无妨。”

　　吴雪撇撇嘴，跳下车，朝他做了个鬼脸后，屁颠屁颠跑了。

　　他一直看着，直到吴雪的背影变成豌豆般大小，乃至消失。甚至，他看眼腕表，已离入职时间，所剩无几。可他却没有一丝，别人所谓“加官进爵”的喜悦感。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董街明么。

　　眼看时钟，只剩下一刻钟时间时，高帆才发动车子，掉头疾驰去。

　　而此时，一直停在他后方的一辆丰田皇冠，里面人的目光，才从设计院的大门，转落在这辆离开的车屁股，那串熟悉的车牌号上。

　　他深眸一紧，大手一挥舞，也调转车头去。

　　...

　　自周□□落马，机构内一早便有传言，说是这新任书记，乃一位从帝都空降过来的年轻人。今日答案即将揭晓，却是怪了，眼看上班时间就要到，可作为当事人的大人物们，竟均姗姗来了迟。

　　至于，这位传闻中的新官，他们不了解。

　　可做了坤江整一年一把手的董市长，倒是开天辟地头一次，是踩着上班时刻到的呀。

　　直到透过窗户，瞧见两辆黑色坐骑，一前一后到达，他们才断了闲聊，立刻各回各位去。

　　——董街明泊好车后，特地鸣了声笛。

　　前面车辆的人意识到，从车里下来，往这里望了一眼。董市长也下车，好巧，果真就瞧见了老朋友。

　　他走上前去，英眉一挑，“新来的——□□？”

　　高帆见来人，先哼笑了一声。

　　“我与——”董市长拉着长音，此刻却愣是记不起来，眼前人的名字。

　　“在下高帆。”他自我介绍道。“其实我与董市长一样的。上个月，得知与之共事的人是您，也是着实，不太乐意这个调动呢。”

　　可董市长却摇摇头，“不，我想说的，是我与高书记你，很有缘。不是么？”

　　高帆一滞。

　　“至于你乐不乐意这个调动，那我倒是管不着。”董市长瞥他一眼，“乐意的话，你可以再回去教书。”

　　他蹭他一下，往前走去，“因我的挑剔与不易合作，在业界可是出了名的哦。”

　　高帆转过头，双眸一紧。

　　他跟着新任上司，经过一路而来打招呼的下属们，来到其办公室。站定，他才开口道：“你今天，去了‘筑林’？”

　　董市长抬头看他一眼，“才反应过来么，高书记。”

　　“你——”他终于警惕起来，登时，全身生出全副武装的保卫芒刺。

　　可无奈的是，这芒刺只长在他自己身上。而于吴雪而言，它们无济于事。

　　“你们，恋爱了？”董市长索性问道。此时，他停下手头动作，舒适地躺在老板椅上。

　　高帆顺势点头，“且据我所知，董市长您，也已婚了吧。”

　　“已婚也可离婚呀。恋爱，也可分手。”

　　提起这个，董市长方才的意气风发全无，转而，变得冰冷起来。可他嘴上最不愿意饶人了。

　　高帆还想说些什么，被董市长叫来孟秘书后，中断掉。

　　“带高书记去办理入职手续，并介绍大家认识认识。”董街明说这些时，也只低着头，貌似全神注视的，只有自己手头的文件。

　　但高帆并未就此作罢，“闻名董市长刚正不阿之事迹，想必在个人作风这一面上，董市长您，也并不想徒增笑柄。”

　　闻言，董街明抬头，却莞尔一笑，“我说了什么，足以让高书记你，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也只是，善意提醒。”高帆颔首，“那么一会儿会议见，董市长。”

　　人走后，孟秘书悄悄回头，朝他挤了个眉。

　　意思在问：这什么情况？

　　哪料董市长头一低，直接将他无视。——但面上可装作无视，他的心，又哪能如此平静呢。

　　明明，在见到吴雪巧笑倩兮的模样，坐着别人的车上班那时刻。他心底的愤怒，已经不可遏制地，要呼啸着跳出来。

　　现在想起，他更是大手一挥，便将办公桌上，孟三时今早刚刚插好一瓶香水百合，给打碎在地去。

　　玻璃渣子掉落一地，有的，是在原地打转个几圈后，才终于接受自己已粉身碎骨这个事实。

　　是的，他不仅愤怒，还很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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