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今日

　　柳书言把林楠带到卫生间。
　　用毛巾给她擦脸。
　　温水拧干的毛巾，覆在脸上，闭着眼睛，鼻尖能嗅到暖暖的湿气，每个毛孔都能感觉到。
　　林楠不太反感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甚至，柳书言这样事无俱细替她做，她也没觉得奇怪。
　　她确实有觉得她自己还不至于不会洗脸，但，就像柳书言自然而然就这样做，她也就觉得怎么那么自然，就好像他们一直就是这样分工很久了。
　　贪睡小儿每天早上起床，睡意朦胧，垂着脸半瞌睡半清醒任母亲把他拖到卫生间给他洗脸……

　　每一处毛巾抚过的地方，湿气马上散开，肌肤伸开又紧缩，就像做了一场深呼吸，干爽舒服。
　　透过缝细，林楠睁开眼睛看镜子中的人。
　　柳书言放下她的右手，牵起她的左手，用手掌上的毛巾撑开裹起来，擦一次，再擦一次。
　　另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很细。他的两根手指随便捏捏就能轻易圈起来。那种感觉怎么说，就是有些不可思议。每一次握她的手腕，每一次总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呆会儿一定要多吃点。”柳书言轻轻笑着低言，“我们养胖点，好不好？”
　　“……我，想睡觉。”
　　柳书言抬起头，“不饿？”
　　林楠摇摇头，“不吃行吗？……我想睡觉。”
　　把毛巾放到洗漱台上，柳书言抬手拨拨她发侧无奈的笑：“好吧。”

　　柳书言走进厨房。
　　郝姨正在热菜。菜做得太多，一个个热，着实需要些时间。
　　忙着，她回头对他笑，“桌上已经热了几个，饿的话，你们就去吃，这些也能马上就好。……林楠呢？”
　　“她睡了。”
　　“她没吃什么东西就睡了，”郝姨沉吟，“嗯，也好，我呆会儿给她做粥吃。”
　　郝姨侧头给柳书言一个你放心吧的神情，笑。
　　柳书言也笑。他不担心。“郝姨……”
　　抬起头看那个站在门边的男孩。

　　男孩？在别人看来，也许早不敢把他当男孩来轻视。除了皮象还是二十一岁，可在面对到柳书言的时候，也没人觉得这是个二十一岁的人。而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二十一岁就能弄到美国去上市，那么，二十一岁就只是个能让人称奇与佩服的看点。
　　可在郝姨眼里，他只有二十一岁，就是个男孩。

　　退休前，她是护士，丈夫是工人。他们到老没有孩子。
　　她因为闲不下来，习惯照顾人，便去当家政。
　　家政公司把她推荐来这里。
　　第一次见到的是个女孩子。女孩说她只是帮她老板找人。
　　老板？女孩带她来这里，开门的人刚洗完澡，头发湿湿的，穿着灰色运动服，脖子上还挂着毛巾，明显还是个孩子。
　　那样年轻。
　　他有时候回来心情好，会说郝姨我想喝汤。问他想喝什么汤。他眨着眼睛说随便吧。
　　他很成熟。甚至是老练。他在书房里工作，讲电话。但这些都不是她眼里最主要。
　　他跟她商量让她留下来。说林楠要出院，他想请她照顾她。
　　他说话的时候，从来不是个孩子。有礼有分寸，很能替人考虑，相当周到。
　　这样真的确实是个大老板。周密也有气势。

　　可她还是很喜欢他。
　　——好孩子。
　　他会及时告知她，如果他在公司或留在医院，就不必等他。

　　那么，他喜欢的女孩，肯定也会好。
　　是的。郝姨觉得是“喜欢”。
　　她六十了。她会猜不到看不出吗？
　　一堆可怜的孩子。嗯，让人疼爱……

　　柳书言叫郝姨。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笑着挥挥手说：“没事的。我会好好照顾她。你放心。……你快去吃吧。”

　　柳书言点头，却有铃声响起。
　　柳书言去客厅讲电话。
　　回来柳书言说他要去公司。
　　郝姨皱眉说饭都不吃了？不是说今天不去了吗？
　　柳书言抱歉的笑，偷懒太久了。
　　郝姨看他一眼。其实她知道，定是急事。否则，就算林楠睡了，他应该也不会选择走远。
　　她知道，看一眼就知道的。
　　……

　　林楠听见外面的关门声。
　　她还没有睡着。
　　她说想睡觉。是真的想睡——觉，却不是因为有睡意。
　　如果有些事不想面对。睡觉是个好办法。尤其是用来对付时间。眼一闭一睁，时间就能轻而易举的过去。
　　这是很有效的逃避方法，也能虚度光阴，不知道怎么办而觉得时间变得让人恐慌的时候，是捱延时间的最好办法。

　　林楠听到关门声。便猜到有人出去了。谁？柳书言。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更不知所措。
　　让她更有睡觉的冲动。
　　她知道她会睡着。因为这对她最有利。

　　她确实也睡着了。
　　可睡得并不沉。当然，也不需要怎么样的睡眠质量来养什么精蓄什么锐，她睡觉的目的不在这里。
　　只要在无意识里把时间过去就好。期间方发生什么事，她可以完全当作不知道，不参与。

　　睡着睡着，她知道有人轻轻开门来看一看她。这时她便让自己睡得很沉。
　　她知道是谁。郝姨。
　　会静静走近倾身仔细看看她。
　　会靠近她用手轻轻拍拍她。小心的，柔和的。
　　她知道是在关心她。
　　她只是她怕她。
　　她不认识她，她想避开她。
　　她不想面对她。
　　她不知如何应付。
　　她其实并没有睡得有多熟。她知道的。她只是不想睁开眼睛。

　　柳书言进来，她也知道。
　　听到开门声，一点点响动，她就能警觉，哪怕意识迷糊，她的感觉总会有反应。
　　她也能分辨出谁是谁。选择要怎样面对。
　　不过，她也还是懒得动。

　　她期间自发醒过无数次。眯起眼睛，一次次，天都还是亮的。虽然外面下雨，但她知道天没黑。所以她又赶紧闭上眼开始睡觉。
　　她不知道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愿意醒。但至少，至少她觉得总得等到天黑透了再说。
　　柳书言进来，她也不想现在就醒。
　　她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睡了那么久。她觉得天肯定还没黑，离今天过去肯定还有很长的时间的。
　　……

　　一场与美方的谈判，中午开始到晚饭。
　　柳书言早早退场。很不厚道。
　　但至少，自己方不敢有意见，而对方似乎意思上也算体谅。嘻哈了两句，喝个几杯，只要有人带着，那也能好好的玩都很自便的。

　　下了一天的雨，已经停了，只剩随处滴滴嗒嗒的声音。
　　柳书言回来。郝姨知道柳书言也没吃什么，也给他备了份粥。

　　柳书言推开门。
　　床上没有林楠。
　　在贵妃榻上找到她。

　　林楠换好睡衣，躺进床上被子里。是他给她垫舒服了枕头，他看着她闭上眼睛。
　　现在她在贵妃榻上。

　　这张贵妃榻其实是章薇送的。章薇说难得老板你乔迁新居有了自己的窝，做为手下的我怎么能不趁此良机赶紧贿赂你。
　　柳书言惊问送贵妃榻？
　　大秘书嘿嘿笑说，恶趣味。
　　宜坐宜躺的懒人椅。

　　柳书言看着躺在里面的人。一团被子，原是头的地方，摆着一只靠垫。
　　他把靠垫拿起来。下面便是头。一团被子里林楠的头真的就显得很小。
　　缩在靠背的夹缝里。侧脸也看不到。
　　虽然她没动。但柳书言就觉得她只是在维持一个动作。把头一直往缝里不停钻不停钻的动作。不留一丝空隙，大致会闷死。
　　现在唯一的区别大致不过是她现在还没闷死。
　　背朝外，她紧紧靠着榻里睡着。被子里鼓着大概抱着另一个靠垫。

　　柳书言认为他大概能想到，林楠是怎么在这个室内四处寻找一个角落，怎样想把自己在一个地方整个人都埋进去前后左右都不会再有空隙都能有厚实的触感才会觉得安全的情形。

　　林楠睡得一动不动。
　　他托起她，自己坐下来，隔着被子把她搂在怀里。
　　林楠的脸露出来。潮湿的，脸上粘着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睁着眼看他。有些呆楞，不想做反应。

　　柳书言伸出手探进她包得比蚕蛹还厚实多的被子里，从衣领子里摸进去，也是湿成一片。
　　他抽回手把被汗水粘湿的头发从她脸上拨开，边拨边感叹：“不能再睡了。”
　　林楠眨眼睛，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眨眼睛。
　　柳书言低着头看着她，哄：“睡成这样，都不热吗？先洗个澡，然后出去吃东西！”
　　说着就要把林楠抱起来。

　　林楠却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抓着柳书言胸前的扭扣，“就这样，你说些话，好不好？你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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