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请试剑

　　绀青色悄然蔓延，混在空中乱飞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中，渐渐渗透进飓风内部。
　　丝丝缕缕，在昏沉的夜色中探知着，感受着，已经延伸出很远，但始终未曾让人察觉。

　　那一条条还没显形的暗元素，像蛛网，却又比鲛丝制成的那蛛牵丝更低调，甚至不带一点杀气，融入环境之中，将点点滴滴的讯息传递给网中央的元渺。

　　她站立在无时无刻不在变动着的风暴里，身姿挺拔，纹丝不动。
　　仔细看去，她的眼神似乎没有焦距，映着许多物件的影子，却不知到底在望向什么地方。

　　郭长老她们不清楚情况，可谢清晖不同。
　　在她的眼里，渺师姐在将周围的所有暗元素吸拢过来，梳理成无数根同捆缚过她的触须相似的细线，操纵着它们往外延伸，似乎是在探索领域的边界。
　　随着这样的一番动作，属于她熟悉的渺师姐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弱，到最后甚至微不可察，取而代之的，则是似曾相识的，某种让她本能不喜、抗拒的阴暗之气。

　　她抿起嘴，眉尖微蹙，眼里满是担忧。
　　渺师姐这样做太危险了，比前面打坐时差点走火入魔还要更危险。
　　仅仅是修成真元窍远远不够，无知无我乃飞升后神明与自然相和的标志，不是这个境界的修士能驾驭得了的。

　　然而，现在阻止已为时过晚，元渺已经到了种类似于超凡的状态。

　　铺展开来的暗元素突破了人肉身的限制，恍若在体外的经脉，将外界种种直接反映到她的脑海中。
　　出了八角塔，穿过东州客栈气派的大门，顺着街道一直向远处而去。
　　伴生之域确实奇诡，这一路上的游人商户，“看”起来都十分真实。当暗元素丝经过时，还能感应到一些来自“她们”的情绪。

　　【没想到石林这么繁华，早该来看看的。】
　　【太忙了接待不过来，我是不是该找两个打下手的？反正这两天赚得多，应当不亏。】
　　【好吃，真好吃，还想要！和家里的吃食好不一样，阿妈能带我来真是太好啦～】
　　【果然又被宰了，我就知道这种“盛会”都是骗钱的！】

　　大量的情感通过元素联结涌入心神，四处冲撞。元渺骤然承受这样的信息量，虽有所准备，但还是不堪重负，身体猛地一弓，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唇边溢出鲜血。

　　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被巨磨给碾过，丝毫不亚于突破的痛楚袭来，几乎让人无暇去考虑任何事情，全部的感官都要集中在与痛感对抗之上。
　　可她不管不顾，甚至还一心两用，长剑与元素同时动作，一有形一无形并驾齐驱。

　　握着剑的右手依旧稳如泰山，元渺和清晖一起清理击打过来的障碍，只在收剑回来时顺便擦了擦嘴角的血，连看都未看一眼，就再度挥剑，决意要压榨出自己所有的潜能。

　　沈啼莺、司徒璃和越长秋在朝她们走来，只是，向前的每一步都万分艰难，短短几步的距离，硬是用了一刻钟都没能走到，连队友的身影都看不分明。

　　时间在这个房间内被无限拉长，暗元素网铺开的速度明显变慢，每长出去一寸，都让元渺体会到成倍增长的疼痛。

　　好在，再多的痛苦也总会有尽头。
　　就算元素网延伸得再慢，终归还是到了伴生之域的边界处。

　　指尖微动，元渺小心翼翼控制着暗元素丝线，感受传回的信息。
　　市集的热闹似乎都集中在东州客栈的周边，越往远处走，游人就越稀少。而再往外去，就如被雾蒙上一般，元素只要进入其中，她就会瞬间失去对其的掌控力，好似它们被雾气给尽数吞噬。

　　这种情况并非她第一次遇见，在清凝秘境的地洞中，“忘情宫”的人在化成黑雾后也有类似的表现。

　　“暗无天日”不像那些有明显准备动作的杀招，只是借助暗元素本身的特性而已。因此，仅从身形上看，元渺放在众人里丝毫显不出不特别，也看不出她在酝酿着什么。

　　能确切感受到这一招数的，眼下除了元渺本人，大约也只有不知身在何处的那个对手了。

　　*

　　石林城中，一个有花有树的小院内，一人盘腿坐在小几后，紧闭着眼。
　　他穿着身黑色袍子，胸前绣有血色的纹样，看起来像是两朵盛放的花，正呈螺旋状缠绕在一起。
　　日光透过窗棂斜斜洒进来，花朵被照亮，颜色鲜艳了几分，他的脸却依旧隐藏在大大的兜帽下看不真切。

　　这方院落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花草轻轻摇摆，美好得让时光也温柔停驻。
　　屋中人保持着盘坐的姿势许久，若非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要让人觉得那是尊栩栩如生的雕塑。

　　忽然，他脊背拱起，右手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血迹出现在小几上，色泽竟是偏黑的暗红。接触到阳光，血上升腾起淡淡的黑雾。

　　“怎么可能！”身体力量流失，迅速虚弱下来，他不得不用左手撑着地支撑，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说话时溅出的血珠有几滴落在了黑袍表面，转瞬之间便被吸收无踪。

　　“这可是伴生之域，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她们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
　　他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地喃喃着类似的话，说着说着，又连忙转向身边的一堆书，粗鲁地将上面的几本推开，找到一本古朴的线装本书籍，哗啦啦翻页，寻找一个答案，抑或一个安慰。

　　贴着纸页的手指因激动而颤抖，正当他跟着指尖顺着竖排的字往下阅读时，却蓦地一顿。

　　“啪”的一声，书被合上，随手丢在一边，他又恢复成打坐的状态，所有外放的情绪都消失不见，沉静得与方才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帽下露出的嘴唇微启，泄出一句呓语，听不出是叹是恨：
　　“倒是我小看了你们……那，接下来呢？”

　　*

　　僵持了许久，在元渺不断输送力量的加码下，领域尽头的雾气开始消散，元素丝线成功锁定目标。
　　暗无天日起效了！

　　对方没有多少警惕心与排斥感，暗元素入体后便也没潜伏太久，很快就有了动作。
　　浅淡不可见的绀青色在经脉中流淌，逐步渗透全身，向上方头颅而去，慢慢积聚起来。与此同时，元渺脑海中也凭空出现了一些格外阴险恶毒的心声。

　　【看她们这次怎么逃出来！哈哈哈哈哈，坏我们的大事，都去死吧！】
　　【这回有■■的支持，连伴生之域都能造出来，什么狗屁正道，马上就能把她们血屠了，哎，也算洗洗没灭了魔域的耻辱！】
　　【对了，屠之前先玩玩，听说太簇又出了什么新花样，正好试试！修士总比前几天那些凡人能坚持得久点吧。】

　　这些想法实在有悖人伦道德，禽兽不如，元渺呼吸都重了几分，但还是强忍着怒气没有发作。

　　不行，那畜生的颅中已经有元素团的雏形了，再等等，不能让它察觉到杀气！

　　“渺师妹！你们还好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沈啼莺扯着嗓子的喊声先于她的身影来到这边。
　　紧跟着，一条翠绿的藤鞭如蛇般卷起一个石雕摆件，鞭身抖动，又立刻转变方向将其扔开。

　　元渺正在操控暗元素传输负面暗示，一时无暇回答。而她身边的谢清晖听到沈师姐的声音后，绷着的脸放松些许，赶忙在那个方向的土墙上临时开出一个洞口，让队友们进来——
　　渺师姐刚刚传音给她，要利用暗元素扰乱对方心神，此间对外界的反应会变得迟钝。因此，她在两人周边与头顶凝起了土墙，全方位进行保护。等沈啼莺、司徒璃和越长秋进来后，她又封住了洞口，不留一点空隙。

　　精纯的土元素层隔绝了观察局势的视线，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那些嘈杂的声响，被护在里面的人勉强能够以稍大于平时交谈音量的声音进行对话。

　　司徒璃放下双刀，皱眉看着对面站桩的元渺，问：“她怎么了？”

　　谢清晖身前插着放大了的地衡尺，维持着结印的手势，勉强分出点精力，将渺师姐对她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只是，听完解释后，司徒璃也并没有放心，还是有些怀疑：
　　这能行吗？扰乱心神，感觉也不是很靠谱啊？

　　但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说出如此泄气的话，她又不是那般没脑子的人，便只回道：
　　“原来如此，不过现在情势危急，我们最多能等一刻钟。再这样下去，大家就要撑不住了。”
　　郭长老还好说，可她们这些弟子实力也只是强于同辈罢了，修为毕竟还没有如真正的大能一样深厚。
　　再坚持一刻钟，也是司徒璃往多了估计的结果。

　　“没事，起码我们都会和了，”越长秋笑着，尽力调动沉重凝滞的气氛，“郭长老不是也说在阮经年她们那儿了吗。”

　　沈啼莺擦了把汗，点点头，没有说话。
　　渺儿才刚突破，实力发挥不稳，如今只希望她的那一招真的能奏效。

　　刚到达的三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抓紧时机回复体力。
　　元渺的招式不知能不能成，她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她那招不能干扰邪修的神志，还是得暴力突围，那就必须趁现在谢清晖还能扛着时，尽量调整状态。

　　领域内，众人对时间的流逝感知都会变弱，只知道过了会儿，土层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些。
　　同一时刻，一动不动的元渺那无焦距的双眼陡然锐利。
　　她吐了口血，脸色越发惨白，身子晃了晃，又迅速稳住。

　　“清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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