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秋蝉同人诱敌深入

　　周斯喻从医院请假，便是为了同檀香会面。
　　近来两人接触频繁，交接手头工作及人员安排，自然引起有心人窥视，毕竟日军的情报部门也不是摆设。
　　而今日约见，本是两人最后一次的道别。
　　周斯喻道：“我们约定傍晚在静安寺附近见面，檀香察觉被人跟踪，我们被迫分头行动，想甩开那些特务。”
　　也正因此，临道别前，他才会将那颗特制的子弹交到檀香手中。
　　像他们这种长年累月潜伏地下进行革命工作的老同志，都有一个习惯——无论到何时何种境地，都会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不是因为身为共|产党员大义凛然看透了生死，而是，绝不能给自己留下一丝可能背叛的机会。
　　他们脑袋里的机密实在太多了，一旦被捕，谁也不清楚日本人会用什么铁血手段来对付他们，只为从他们口中一点点套出组织情报。
　　他们没有退路。
　　哪怕是死，也要捍卫党的尊严。
　　同样的，周斯喻也会为自己准备下一颗，以防万一。
　　但檀香不知道的是，交给他的那颗子弹是被周斯喻提前动过手脚的，上面涂抹的药还是叶子先前交给他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是绝无可能。
　　他们不畏死，却也不能放弃生的希望。
　　日本人准备万全，布局撒网，就为了一举抓获檀香，从而达到破坏上海地下交通站的目的。他们的情报部门还没得到新的消息，一向活跃在上海的檀香今日已打算撤离，将会有新的对手继续同他们战斗。
　　组织上将周斯喻从天津调往上海，自然不单单是来收拾因宰相的突然暴露而留下了一摊子混乱的联络站，而是为接手在檀香背后的那条庞大的地下交通线。
　　有关师兄被突然任命上海的实情，叶子早有猜测，大抵不会如他所言一般那么简单，却碍于组织纪律无意去深究，就像她虽与檀香私下偶有联络，却从不涉及彼此负责的工作。

　　余温散尽，冰冷的水杯被放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动静，昏黄的光影下，那手上的肤色透出一股脆弱的苍白，纤细的脉络便瞧得越发清晰。
　　叶子看着自己的手，眼前似乎还看得见先前为檀香手术时沾染的血色。
　　“这次抓捕檀香的是谁？”她这样问道。
　　周斯喻咬了咬牙，压抑住汹涌的愤怒：“日军宪兵司令部，佐藤大藏！”
　　一字一字，饮血含恨。
　　叶子骤然抬起头来：“佐藤？他不是今日动身前往香港吗？”那叶冲呢？檀香已然暴露，那他的身份……不，他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
　　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叶子细细思量，以檀香过往的缜密，应该早将叶冲安排好了，檀香不惜自杀也要保护的，并不只是师兄一个人。
　　“正因为他要离开上海，才想在走之前找到檀香！”周斯喻握紧拳头重重捶击在桌子上。
　　日军情报部门盯着檀香早已不是一两日了，只要檀香还在上海继续活动，早晚都会被佐藤发现踪迹，所以组织上才这么急着派他过来接手。
　　佐藤大藏带兵围剿檀香之时，周斯喻正在附近伺机营救。
　　那些日本特务跟得太紧，檀香为引开敌人视线，为周斯喻争取到撤离的时机，不惜暴露自己与敌周旋。只因檀香清楚地知道，对而今的上海来说，周斯喻远比自己更为紧要，他身上肩负的责任太多，担子太重，万不能让他此时便暴露在敌人视线中，若此番能助新同志顺利潜伏，也算死得其所了。
　　所以今晚在上海街头被佐藤大藏的人围追堵截，檀香本是抱必死之心，他甩开了几波日本特务，可最终还是被堵在了巷尾，无路可退。
　　他的身份彻底暴露。
　　檀香咬着周斯喻临别相赠的礼物，在那一刻，他竟然十分庆幸，组织上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派遣一名十分可靠的新同志，他知道，周斯喻会是他很好的接任者。
　　晚七点二十一分。
　　子弹上膛，檀香将最后一颗留给了自己。
　　不论是敌人的审讯，亦或是战友的营救，他都决绝的没有留下一丝机会。

　　檀香自尽，一切线索都将中断，无论日本人还有什么打算，或者继续深究，也是无济于事。
　　虽然这次没能捕获更多情报，但在启程之前处理掉这位久未谋面的对手，佐藤也没有太多遗憾了，他马上要带领宪兵队赶赴机场，檀香的尸体循例被移交给上海警察局。
　　像这种死于非命的人在上海街头屡见不鲜，警局巡逻队的人每日里都会处理一批，一概拉到城郊荒地随意掩埋，人死不过一抔黄土，连身份姓名都不重要了，他们也不会过多关注。
　　反正在日本军方的名单上，檀香已是个“死人”，但警局高层却有自己的同志，这便是周斯喻在做完一切部署后，所期望的一线生机。
　　运送尸体的车路过街角，在隐秘无人处停下片刻，收到指令负责接应的南生便将檀香带了回来。
　　“可恨佐藤已被调任香港，否则，他这条命，我迟早要收回来！”周斯喻显露出杀机。
　　他早已摘下了眼镜，而那双眼睛里，此刻锋芒毕露。
　　叶子理解师兄的自责，檀香能不能挺过来还是未知，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檀香，才会对此耿耿于怀，若佐藤未曾离开上海，以师兄之能，有朝一日定会亲手替檀香雪今日之仇。
　　“师兄放心，来日方长，我们总会有机会的。我相信，这一天不会来得太迟。”
　　并不只是出言宽慰师兄，叶子悄悄将佐藤大藏之名记在心里，此番她若去了香港，还怕找不到机会报仇雪恨么。
　　她谈及正事：“师兄对香港那边的情况了解多少？眼下香港被日军占领，地下联络站接连被毁，这中间一定是出了变故，师兄可曾与我们在港的同志联系过？”
　　这话里有话，虽未点明几处联络站中或出了叛变的同志，但两人心知肚明。
　　周斯喻摇头：“那边的负责人已经牺牲了，我所知道的，香港仅剩的有代号的同志只有‘鱼鹰’和‘香江’，檀香之前和鱼鹰通过信，后来也断了联系，至于香江，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动静。”
　　他摇头，并非因为没有动作，而是因为没有结果。

　　在全面接手檀香的工作后，周斯喻不是没有尝试联系过那边的同志，却一无所获。
　　“你问这些做什么？”他有些奇怪，还是组织上有什么新任务交给她？
　　“近两日我可能需要去趟香港，所以来找师兄打听点情况。”这也是叶子今日来此寻人的目的，不想却被一连的变故打断，所幸现在问倒也不算迟，“师兄对‘鱼鹰’和‘香江’了解吗，是否可信？”
　　“他们代号级别不低，也是经过组织上考验的，忠诚度应当毋庸置疑。‘鱼鹰’同志一直是和檀香单线联系的，我不太清楚。至于‘香江’，他是和我同一批入党的同志，这些年也一直潜伏在香港，负责中转物资，在此之前我们并无交集，直到我接手檀香的工作。这次香港出了事，我试图通过地下交通站联系上他，却一直没有任何回应，不出意外，他应该已经藏起来了，也许香港的情形比我们了解到的还要更糟糕。”
　　周斯喻也算知无不言，对叶子去香港的目的却没有刨根问底。
　　眼下香港一摊子乱局，忍得住静默避过风头，才能更好的保存实力，“香江”同志大抵有此深虑。对组织上来说，香港是非常重要的物资中转站，眼下被日军封锁，重重关卡之下，进出难如登天，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个道理，周斯喻和叶子都明白，如今敌我身份不明，再没进行甄别之前，谁也不可能冒着风险暗中接头，毕竟他们牵扯的并非只是个人。
　　“我可以将与‘鱼鹰’和‘香江’联络的暗号告诉你。”
　　特殊情况，特殊以待。周斯喻觉得，没准儿叶子此行赴港，对于整个香港地下组织来说，会是个很好的转机。
　　“正有此意。”叶子十分笃定，总算是短暂露出一抹笑意。
　　周斯喻将香港地下交通站的联络方式以及暗号悉数写于纸上，交予叶子，交代一声：“见机行事，注意安全。”
　　虽是轻薄一张纸，可他交付的，不仅是对同志全然的信任，还有他内心深处一种殷切的期望。
　　“放心！”叶子认真点头，应承下来。
　　她是去帮忙，不是去添乱。若非要搅乱一池浑水，那也是在日军大本营，否则，她宁肯按兵不动，也绝不能牵连到自己的同志。

　　檀香的生命体征尚不算稳定。
　　术后还不能移动，等麻醉剂的效用过去，能不能醒过来现在还很难说，虽然十分忧心檀香的身体情况，但叶子并不能久留于此。
　　师兄说，若檀香能挺过来，他会想办法将他转移到医院疗养，这样才能尽量减少感染的风险，盘尼西林叶子手里倒还有，等回去后，她会安排人尽快给师兄送过来。
　　回程一路是陈深开的车，大抵是见叶子太过疲累，他一直很安静。
　　“你怎么不问我？”叶子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陈深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映下她姣好的侧脸，又转回头去看着灰白的路：“你不说我也知道。”
　　“知道什么？”叶子掀开眼帘，看向他。
　　陈深笑道：“组织纪律，无可奉告。”
　　似乎每次跟他说话，总是会被牵动情绪，他笑起来的模样很动人，眼神干净的像个孩子。叶子禁不住跟着嘴角上扬，忽然觉得心里暖了几分：“那你知道，我信你吗？”
　　毫无道理的相信，不因为他是陈池的弟弟，只是因为，他是他，只是他。
　　所以她愿意和他一起行动。
　　见陈深定定地望过来，叶子忍不住伸手，将他的脑袋又给拨回了原位：“看路呀，这位先生。”
　　她可不想英年早逝。
　　那张清俊的面庞上，原已收敛的笑容突然又变得肆意起来，陈深依言抓紧了方向盘：“现在知道了。”
　　却是再回答叶子方才的话，一种无言的默契萦绕在两人心间。

　　寒冬深夜，清冷无人，少了那些白日里的喧哗热闹，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寂寥的立在冷风中，背阴处似有暗影重重。
　　“我想去苏州河边走走。”叶子忽然道。
　　远远看得到一阵荡起的粼粼波光，突然就生了心思。陈深没说什么，车头一拐，不多会儿便在岸边寻了处地方，熄了火。
　　冷月，寒星，静静地落在江面上，绘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叶子下车走到了岸边，因清冷的夜风瑟缩了下，不由呵出一口白气：“我可能要去香港，先和你道个别。”
　　“有新任务？”陈深皱眉，他起先斜倚在栏杆上，听到这话便站直了身体。
　　叶子轻笑：“去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并不想让他过多担心。
　　那就是还有归期。
　　“香港现在也不安全，你自己当心点。”陈深松了口气，将手插回裤兜里，放松身体背靠着护栏，露出侧脸棱角分明的下颌，乌黑深邃的眼眸认真看着她，“等你回来。”
　　原本沉重的心情似乎是被夜风吹散了许多，那风很冷，可身旁的人却是暖的。
　　……
　　回到小洋楼时已是下半夜，春晓一直在等她。
　　长话短说，叶子取出储藏的部分盘尼西林交给春晓，让她明早亲自送去约定地点转交给南生。这种新研制出来的抗菌素对于控制伤口和感染非常有效，只是还未大批量进行生产，所以极为珍贵，交给别人叶子也不放心。
　　已经很晚了，叶子自去洗漱休息。翌日一早她还要跑一趟梅花堂去见父亲。毕竟，这次想去香港，还要先征得父亲的同意，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她必须养足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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