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离歌

　　我火速向报社请假，订了最快的一只航班飞往重庆。
　　临行前，我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那封很久很久之前被我丢弃在角落里的书信。那封我离别重庆时，他托付宿舍楼下的阿姨交给我的“情书”。他的邮件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停止了。定格在了他落脚苍山脚下那一篇。
　　我以为他终于已经放弃，甚至一度为此感到十分轻松，后来我才知道，此后他一路辗转前往腾冲，在我生活过的家乡住了一阵子，去过我读过的小学、初中、高中，吃过我提过的土鸡米线、糍粑、凉粉。走访过我赞不绝口的和顺古镇、叠水河瀑布、允燕佛塔……这些他没有告诉我的事情，他原来花了那么多心血在努力、用心的去发现和寻找。

　　当飞机冲上云霄，驰骋在漫漫云海中时，我颤抖地打开了那封已经痕迹斑驳的信。

　　“秦朗：
　　你好。
　　你不准我去火车站送你，我虽然只能听你的，可心里还是放不下对你的牵挂。认识你三年，这是第一次给你写信，真担心你没耐心看，也担心你会随着离开重庆失去联络，让我再也没有机会给你写信。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会喜欢你。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是在自习室。你握着一只钢笔正在认真的写字。我坐在你的旁边，一眼就看到了你的脸上全是斑斑点点的墨水。一个长发披肩，又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却像一只花猫一样坐在那里，真是太有趣了。我看到有几个男孩子捂嘴笑着从你身边走过，你还是毫无反应地深情的盯着你的本子。我当时真想看看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能够这么的吸引你。

　　没多久，我就又在那间自习室看见了你。当时是中午，你却还在教室里学习。这次我终于看清了你的样子，可爱机灵，又像一朵清雅的小花。就在我因为你的勤奋觉得感动时，一抬头却看见你垂着两只手，头歪在桌面上就睡着了。口水滴答在本子上，再起身时，一张侧脸除了大片红色的印记，又沾满了蓝色的文字。

　　我想我就是这么喜欢上你的。只是没想到我对你的这份感情会成为你的负担。
　　如今毕业在即，每个学子都即将带着在这所美丽校园留下的美好记忆各奔东西。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让你成为我的女朋友，但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可以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我最喜欢的女孩子。我只希望你不要就此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就算不能拥有，我也想要知道你在遥远的城市里过得越来越幸福。请你相信我在写下这些话时，每一句都是发自真心。

　　再见，秦朗。外面的世界一定不会像象牙塔里这么简单美好，我不能守护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已经问过宋可可你乘坐的车次。你不同意我送你，那我就站在远处看你离开。其实，我多么希望你进站前可以回头。可不回头也没关系，我只想告诉你，将来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想回头，我都会等你回来。

　　致我最爱的女孩。
　　颜小伟。2018年7月

　　我抱着这薄薄的一页纸失声痛哭。为什么我没有早早的看到这封信？如果我早早地看到了，我还能不能真正读懂这些文字里的深情？我身边的每个人，他们都比我更加懂得如何去爱，而我。从始至终，都不断在别人的世界里横冲直闯，铁马冰河，误人伤己。

　　当我在灵堂上看见颜小伟的照片被黑白花束紧紧簇拥时。我才发现，我从来都没有认真的看过他一眼。我从来不知道，他有一双那么纯净的眼睛，好像此时还在微笑地看着我，根本就没有离去。

　　颜小伟的篮球打得很好。我以前总觉得擅长体育的男孩子大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此刻多么希望能够再次看见他奔跑在球场上生龙活虎的样子。他那么高大、健康、开朗、爱笑，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他总是能够打听到我上自习的教室，总是能够在下雨的时候做那个送伞的人，总是偷偷在我抽屉里放满零食，总是会在饭堂里和我“偶遇”，他原来还可以写出这么动人的文字，原来曾躲在火车站的某个角落为我的离去那么伤心，在我丢弃他的日子里，原来他一直都在寻找我的痕迹和记忆……

　　我多想走过去再问问他，你不是说好等我回来的吗。你为什么要违背承诺，你为什么要骗我说爱我，爱我的人不会愿意看见我这么懊悔这么伤心。小伟，你醒过来好吗。让我再吃一只你递给我的冰棍，再比划着我的螃蟹拳欺负你一次，再编造一回不靠谱的恶作剧让你着急，别这样剥夺我向你说对不起你的机会，别这样呆在相片里只剩下一个表情……

　　“你是秦朗吗？”当我站在那里默默吊唁时，一个穿着黑衣的老妇人站在我身后问。

　　颜小伟和妈妈的模样极其相似，我几乎不用问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颜小伟是她唯一的孩子，这场无情的车祸彻底摧毁了她所有的期盼和幸福，据说她一夜白发，忽然就老了10岁。

　　“对，我就是秦朗。”我默默地点点头“阿姨知道我吗”
　　“我不但知道你。而且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看见我满脸泪水地站在颜小伟的灵堂中央，颜小伟的妈妈忽然毫无不留情地狠狠将一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随后就疯了一样哭喊着“你滚开！你给我马上离开这里！我不准你来看我儿子！如果不是你，他不会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不会离开我！我不想看见你！你马上滚！”

　　许多人围拢过来急忙将颜小伟的母亲拉到一旁悉心安抚，宋可可红着眼睛也跑过来将我拉到一边，愧疚地说“对不起秦朗。我通知你来，只是觉得小伟他肯定最希望你来送别。我没有想到他妈妈会迁怒到你身上。你别恨她，毕竟小伟走之前是说要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我不会恨她。也没有资格恨她。”我肃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灵堂，再次虔诚地面对颜小伟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快步离开了葬礼。我确实没有脸去面对一个痛不欲生的母亲，没有脸再去面对那个深爱过我的生命。

　　小伟，我曾这般辜负于你，
　　如今相继与沈佳浩、王云舟，江南错过、失去。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哀乐长鸣，如泣如诉，小伟，我只愿你在天堂安好。只求上天让你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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