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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启蒙
之后我等的公交车总算来了,我挤在人堆里终于在晚饭时赶回了家,我却不知道John的飞机真的延误了,而且这场暴风雪在年初的南京城一连下了七个昼夜,是真正的百年不遇。
我辗转换乘,在火车晚点了十几个小时后好不容易回到了南方的家,原来南方也下了大暴雪,那一年的新闻不是在报道灾情就是报道抢险。所以亲戚们见到我时,除了依旧热衷的相亲主题外,还会谈论着这场伤及中国大部分地区的暴风雪。而我却怀念着风雪中,John第一次说出的‘我爱你’,这句话温暖了我整个寒假的日子。
我拒绝了所有亲朋的相亲安排,明白我再也无力去爱上任何人了。亲朋很替我惋惜,总觉得见一面未尝不可。如果他们知道苏华实业集团的周大公子也曾是我的相亲对象,会不会瞠目结舌,从此收起他们口中的好条件,好门第呢。
最烦心的是妈妈,她有些长吁短叹地发愁,已满27岁的大龄女儿怎么会连个归宿都找不到。我其实很想和她说说John,但我却开不了这个口,这事只会是让她愁上添愁。
我答应过John要给他看我小时候的留影,于是翻出家里的老相册,想选些我各时期的成长相片。在陈旧的大相册里我忽然发现了一张与母亲在灵隐寺大雄宝殿外的合影,照片上我的穿着水葱绿的纱裙,纤细的四肢,扎着一条乌黑的马尾,笑靥如花。我看了看照片下角的日期,在心里默默细算了算,忽然一惊,那一年恰好就是我小学毕业而John出国的夏天,原来我也曾在那个假期和John到过同样的地方。
我努力回忆但脑海中却没有丁点John提过的那些场景,心里自嘲地一笑,到底还是缘浅。妈妈告诉我说去灵隐寺是为了我的祖母,当年祖母病重,她特意带我回家探亲,并去灵隐寺为祖母祈福。没想到我因为水土不服,从灵隐寺回来就病了,一病就是半个多月,暑假过后回到家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真不知道我是开罪了哪路神仙。我也隐约记得是病重,还拖延了回程的日期,祖母家一下添了两个病人,更是弄得人仰马翻。
我默默收集起这些小时候的照片打算带走,妈妈却不太愿意,她说我常年在外,一回家可好,连这些回忆也要带走了。
过年的前几天,我粘着在母亲身边学做糖醋排骨、红烧桂鱼、宁波赖汤圆、赤豆酒酿,一道道甜腻软糯的菜式,令她十分惊奇,从来不喜欢下厨房的我怎么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自告奋勇要求炒菜、打下手,还特别留意偏甜口味的菜式。我一笑说我不能总吃你炒的菜,今后我也要过日子。
母亲激动地在亲朋面前献宝一样推荐我做的菜品,满脸骄傲地听着他们的赞许。这个27岁的女儿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终于有了居家的样子,让她感动得眼泛泪光。如果她知道改变女儿态度的,是个喜好偏甜口味的男人,会不会感慨到底是女大不中留呢。
除夕夜我收到了陶然、阿志哥甚至是周戈发来的祝福短信,却独独没有等来John的。真不知道移民多年的他是否还保留着过春节的传统。大年初一的清晨,我在鞭炮的轰鸣声中醒来,发现手机上有条未读的信息,打来一看竟然是John发的,在我入睡后的子夜。
他在短信里写道:小丫头,新年快乐。如果我们真是情深缘浅,你是否愿意随我一起沉沦?
我不明白John是何意,这短信让我心里有些沉重,但又是快乐的,我宁愿什么都不去想天真地盼望着他的归期。起码我明白我爱的人,他也恰好爱着我,我想念他的时候,他也在思念着我,这是我最大的幸福了,比起曾经那些遥遥无期的等待,这份等待也有了他的守候。
节后返宁,John却还没有回国,这次不知何故,他在德国滞留了挺久。周戈倒催了我好几次,要求我到他的工作室去谈点事。我却因为四处参加招聘会投简历没空搭理。当面试了几家企业和研究所都不如意,有些灰心时,在一个百无聊奈的下午,我答应周戈去了他的工作室。
刚一进门,周戈快速将架在办公桌上的两腿撤下来,老大不乐意地嚷道:“郁韬蓄,你自己端上了嘛,过了年就学会摆谱了,请都请不动的。”
“这不是来了嘛。你过个年,本事没见长,脾气又长了。快别说请了,我是没见过这么请人的。”我故意学着他的口气说:“喂,有空吗?有空来我这儿一趟,没空也得来!这就是你所谓的请啊,周大少爷。现在人在这儿了,您又有什么吩咐啊?”
周戈将我的设计图往办公桌上一铺,用压书石压住:“说说你这是什么风格?”
“什么风格?”我眉头一皱,“美式乡村或者欧式田园,反正是田园风格。”
“你自己看看你这张两厅的效果图,那么多的软装,杂得人眼花缭乱,你还有主基调吗?这完全是把你想要的元素都堆砌到一起,郁韬蓄,你家要装成这样,不头晕啊?……”
“我又没住过别墅,我怎么知道,有地方就多添些摆设,多点造型,不好吗?”我压根不当回事地打断他,“反正又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不过画着玩玩,干嘛那么较真。”
“喂!你这人什么态度!给你指出不足还不虚心!”
“周公子,这不就是个应付你老爸的玩意嘛。我也是参考了挺多图才画好的,你就将就将就得了,别弄得真那么回事似的。你那么能说,自己画呗。”我看都懒得看了,往旁边的沙发上一靠。
周戈几步抢到我跟前,一把将我拽起来,“郁韬蓄,你既然答应做了就必须有个做的样子!不然你就别答应!我这人最讨厌别人敷衍我!”
周戈的手死死钳住我的手腕,桎梏得我一阵硬生生的疼,又被他的话镇住,一时呆呆地望向他的脸,太阳穴边青筋一跳一跳,目光满是暴戾,似乎真是动了气。
周戈轻推开我说,呵斥道:“重画!画一套是你真正想要住的房子,不是这种胡乱的拼凑!”
“还画?”
“对!就在这儿画,今天开始,就待在我的工作室给我画!”
“周戈!”我突然很气愤,“你这人讲不讲道理的!当初是你赖着我说随便应付几张图,现在又来吹毛求疵!——我还要找工作,没功夫陪你玩这无聊游戏。你看不上就另请高明吧!”我一把抓起我的包转身跑出了周戈的工作室,直奔电梯出了苏华地产大厦。
迎面撞了一脸冰冷的雨水,才想起我的伞落在了周戈的工作室。只好懊恼地回去取,刚走到工作室门口,就听见他在屋里训斥。
“都别弄了,出去!——行了——,烦死了!快出去!”
一个小姑娘从门里跑了出来,我一瞧是之前帮我开门的丫头,我忙一把拉住她问:“怎么了?”
她一脸委屈,快要哭的样子,“还能怎么了,发脾气呗!”说完就跑了。
我从虚掩的门缝向里瞧了瞧,好像没看到周戈,但却看见几张图被撕碎了,揉皱了,扔得满地。我轻轻推开门进去,才发现周戈颓然地靠在屋角的玻璃窗前,束起的窗帘隐隐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我小心翼翼走了过去,走到他近前时轻咳了一声。
“你认为设计的不好,可以还给我,干嘛如此作践,好歹也是我辛辛苦苦……”
周戈一转脸看向我,我心里一惊,话也顿住。他脸上的表情痛苦异常,眉头拧成了结,咬着牙,一脸从未有过的严酷,忿恨如炬的目光直射我,让我心里一阵发怵,忍不住发抖地叫了一声:“周戈?”
他站直了身子从窗帘后走出来,没理我,径直走向大门口,我这才发现他右手攥着的拳头腥红一片,有血滴落。
我跑了几步拉住他的右臂,惊道:“周戈,你的手怎么了?”
他抽回他的手,推了我一下,力量不轻也不重,我却没站稳退了一步,他瞥我一眼,“回来干嘛?”
“你至于为这点小事生那么大的气吗?”
“还回来干嘛?!”气息急促。
我想都没想,冲口而出:“我帮你重新画。”说完我就真想抽自己一嘴巴,我那么冲动干什么,我就是回来拿把雨伞的。
他一愣怔,没吱声。我靠近他一步,拉起他的手,指骨皮开肉绽,伤口深的地方血从血痂处不断渗出。我皱着眉不忍去看,“上医院吧,我带你去医院吧。”想拉着他往外走。
周戈一抽手,不耐烦地说:“不用!”
“那怎么行,会感染的,你的手不要了!”
他在我埋怨的目光中返回办公桌拿起电话拨了个短号,“小语,去买点药棉和纱布来。”
小丫头很利索,不出一刻钟就跑了回来,提了酒精棉,包扎带和云南白药。她刚想帮周戈处理伤口,周戈一抬手指着我说:“你来!你惹的祸!”
我从来不会护理伤口,而且很怕看见这种暴力的作品,心里觉得直泛恶心,我为难地看看小语,又看看周戈,老老实实地说:“周戈,不好意思,我不会弄。”
“你怎么什么都不会?”他固执地将手伸到我面前。
我硬着头皮接过小语手中的药棉,按照她小声的提示,轻轻蘸着伤口上的血块。我生怕周戈疼,动作很小心轻缓,没想到他却不以为然,根本不当回事。等我将血污彻底擦拭干净后,在小语的帮助下,为周戈敷好云南白药,一层一层地裹上纱布。怕绕得太松很快散掉,我特意加了点力,扎紧。待我弄好,周戈用力握了一下拳,却握不住,看来是绷得太紧。小语想去帮他松开点,他手一抬躲开了。
“这下连开车都困难了。”他看着我说:“这点事都做不好,你还真是笨!”
我也不吭声,你爱骂就骂吧,我算是领教了你的臭脾气,以后少惹为妙,还真是个纨绔子弟。
见他无事,我就从门边的衣帽架上取下我挂的雨伞想离开,周戈却叫道:“又去哪里啊?”
“回家啊。”我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不行!今天就开始画,没时间了。”
“今天?现在都几点了,我就算是现在往回赶,到家还不一定能吃上晚饭呢。”
“在我这儿吃,我送你回家,现在就画!”周戈说一不二。
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周戈脸上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调笑道:“郁韬蓄,我真是太捉心你了!你有什么不满的,那么好的环境让给你工作,包吃包送,你还不卖账。”
我一咬牙,扔下挎包,开始就开始。周戈腾出他的办公桌,从书架上取出一大堆装潢图册摊开来,为我讲解各种装饰风格的代表元素,并且针对我喜欢的乡村风格作了更加具体深入的介绍。他重新铺陈开户型图,分析该从什么角度去透视效果最好。他甚至还向我谈起了黄金比例和分形艺术在建筑装潢学上的应用。
这个周戈彻底颠覆了以往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俨然成了一位良师,这时的我还没意识到恰恰就是这个周戈将我引入了一个全新的设计领域,完全不同与我学了近七年的机械设计。我也没想到我会如此痴迷。刚开始我还在半无奈半抵触地听他的唠叨,可到了最后,我渴望他更多的展示例作,更多地发表他独具特色的点评。
周戈和我最终也没能吃上一顿晚饭,我们都忘记了时间,等意识到饿的时候,一看表已经八点多钟了,早已过了用餐时间。他手不方便开车,所以叫了的士,将我送回了家。
从这一天的下午起,我不得不对周戈另眼相待,他玩世不恭,调笑戏谑的姿态下还隐藏着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生活态度,有种说不清的倔强和热忱。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周戈对建筑和装潢如此谙熟,为何他不自己去完成他父亲布置的作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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