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

　　即使恨着怨着，我也从来没有停止过那颗爱你的心。

　　——阮北辰

　　Part1

　　十八岁那年，当我跨入监狱的大门，心是无比的荒芜。

　　被最爱的人算计是什么感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尤其是，那个人还是自己放下了陪伴自己十多年的高傲霸道，用一颗那般卑微的心去疼爱的女人。

　　高墙铁壁，那个阴暗潮湿灰冷的地方，锁住我五年的岁月。

　　胸口那枚缠绵时她情难自禁咬下的齿痕，被我一次次撕裂，又一次次愈合，然后再度撕开。仿佛是害怕，害怕失去了这个印记，我便再也寻不得她曾经在我身边，曾经为我意乱情迷的证据。

　　而我也悲哀地发现，我竟然偷偷的期望着，我把欠你的，都还了，你是不是就能心无芥蒂地跟我在一起了。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回想过我们的那场相遇。

　　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那个无比寻常的日子无比寻常的场景，就这样变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那抹艳色而被定格下来。

　　那一天，我开着那辆刺目的红枫色跑车，百无聊赖兜风到了那处自己不曾到过的地方。

　　穷乡僻壤，我很是嫌弃地撇撇嘴，靠着车身休息片刻，便打算开车回去。

　　便是着片刻地驻留，让我遇见了那个我生命中的劫，而今后我漫长的人生，都可以用四个字无比准确地概括，那便是——在劫难逃。

　　我看到了她，14、15岁的年纪，稚嫩娇柔，一身纯净的白色连衣裙，那般素净淡雅的气质，竟然将那单调的颜色演绎出了一种惊艳，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子，纤尘不染的纯美。

　　那一刻，我感觉耳边细微的一声响动，眼前似乎有万千花朵争先恐后地在绽放，千娇百媚，却抵不过那一抹淡色的没。很久之后，我才懂得，那便叫做，怦然心动。

　　我呆呆地站定在原地，看着女孩在那只受了伤的小猫面前蹲下身子，怜惜地用白皙的手指摸摸小猫的脑袋，微微偏过头，长发划过肩侧流畅的倾泻下来，垂眸小心地查看小猫的伤口。女孩小心的用手帕包裹了小猫的伤处，小猫可怜兮兮地喵喵喵几声渴望她带它回家，给予一个庇护。女孩偏着头若有所思，最终却还是带着不舍地起身，一步三回头，犹犹豫豫地离去了。

　　在女孩离去后，一向对动物不感冒的我，竟然破天荒地走了过去，小心地伸手，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摸着小猫的脑袋。那天，我出乎意料地带走了它，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把它带去看兽医，小心地呵护在手心，带着它回家。

　　遗憾的是，它很快便不得不被送走了。原因是，在和它亲近之后，我才发现我对动物毛发过敏。

　　小猫被送走了，几天后，我的过敏症状也缓解过来，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样，却隐隐约约地有了不同。一个短暂又匆忙的邂逅，那抹纤尘不染的身影却坚韧顽强地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接下来的日子，我总是不经意地想起女孩的身影，甚至连平时最是纵欢的酒吧聚会里，烟雾缭绕之间，我竟然也再度想起了那抹白色的倩影。

　　在玩伴地声声挽留中，我还是毅然决然地拿着车钥匙离开了酒吧，一个人独自开着车又到了那小路边。这一次，我兜兜转转，却没有遇到她。

　　我的字典里，没有求而不得，更不会有放弃二字。一而再，再而三，却还是没能如愿以偿。然而，有时候缘分是很巧妙的东西。

　　当他第7次又来到了城郊H中附近的那条小路上时，意外却发生了。

　　远远地，我看见站在路边那个女子，有着和魂牵梦萦的女孩几分相似的面容，但我清楚，那绝不是她。绿灯，车子缓缓发动，疾驰起来。女子恍惚着神情，在马路边失魂落魄，就在他开着车子即将路过她的身边时，女子突然提步跑了出来。

　　斜刺出来的人影，我惊慌失措的踩下刹车，却最终还是于事无补。

　　女子被巨大的冲力撞起，身子扬起，而后又重重地落下，四肢百骸的血液四溢出来，染红了青黑色的柏油马路。

　　玩玩闹闹，人人都说阮家的少爷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行事作风蛮横霸道无法无天。但纵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有天会闹出人命。

　　我慌慌张张地叫了救护车，心里默默祈祷着她一定要没事。

　　可是天不遂人愿，女子被宣布抢救无效，苍凉的白布掩上了她的脸，那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丧生在了我的车轮之下。

　　意外地，我却在医院看到了久寻不得的她。

　　女孩悲愤交加地掩面而起，用力地咬着下唇，直到那艳丽的唇色被咬得微微渗出血迹，仍是不肯放松。她捏紧了手指，骨节微微泛白。明明是那般伤心欲绝，却倔强地不肯掉下一滴眼泪。

　　那张本该素净纯善的脸上，竟渐渐浮现出与她的纯净气质全然不符的怨恨。

　　我曾无数次的设想，我们会是怎样的再次相遇。可是我没有想到，我们的第二次见面竟然是这般狼狈的光景。而将事情前后串联，一个可怕的设想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那一次，我心乱如麻地落荒而逃。

　　而那心心念念的邂逅，却变成了我再也不敢想的奢望。

　　我太怕了，怕她眼中的那些怨恨，其实是对我的。

　　那场车祸中，我的无照驾驶被父亲动用各种关系给压了下来，而经过调看监控，最终以伤者一方的违反交通规则画上句号。

　　接下来的一年，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渐渐淡忘了那场车祸带来的惧怕，我忙着花天酒地，吃忙着喝玩乐，忙着和女生玩暧昧，忙着挥霍金钱和青春。比起之前更加放肆又放纵的生活，狂欢之中却越发觉得寂寥不堪，我隐隐觉得似乎心头的某处缺失了一块，再多的纵欢也无法填补。

　　直到第二年的开学，被舍友软磨硬泡拉去接新生。

　　我又看见了她，人群之中的淡色身影，却那样的抓人眼球。我当场就愣住了，傻傻地只知道远远地看着，像是害怕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梦境一般，不敢走近一步。我看到了她浅浅淡淡温温柔柔的笑容，一如初见时候的纯美动人。

　　再见她的那个瞬间，我突然知道了我心头缺失的那一块是什么。我告诉自己，三次的邂逅，那便是上天刻意的安排了，我又怎么能不放下心头的犹犹豫豫去走近她呢。

　　很多时候，人便是这样明知是危险，明知可能会输得一败涂地，却依然克制不住内心的向往。我只知道在我活过的十多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件事物让我憧憬渴望到如此地步，于是我像是个穷途末路的赌徒，赔上自己的所有，殊死一搏。

　　相处的日子，我对她好，用劲全力地对她好。这种费尽心机讨好的感觉，也是我十多年来未曾体验过的。而我从未觉得勉强或是疲倦，只要是能换她一点点的笑容，哪怕是赔上所有，我都觉得值得了。

　　后来，她没有要我赔上所有，却要了我的五年时光。

　　我始终记得，她那句冷冽淡漠又渗透着层层恨意的话语，“这是你欠下的，我不过是来讨回来。”

　　她所得那般轻巧，她说她是处心积虑计划的一切，她说她不爱我，一刻都不曾动心过。我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捧出的那颗真心，还有那枚安放在床头柜的钻戒，都成了不折不扣的天大的笑话。

　　无数次的，父亲，朋友，都在不断不断地询问我关于那一晚的一切，可是我却执拗地决口不提。

　　入狱前的那日，思前想后，我叫来了萧越。

　　“越，帮我一个忙。”

　　“你说。”

　　“洗掉她的这段经历，隐去她的行踪，还有，向我承诺，不要为难她。”

　　我无法向爱子如命的父亲提这个要求，便只能请自己誓同生死的兄弟帮忙。以萧越的能力，至少能保证阮父没有办法找到纪语娴。

　　“你不恨她么。”

　　“恨。怎么能不恨呢。我那样死心塌地又掏心掏肺，换来了如此下场.....她，是根本没有心吧。”我苦涩地轻笑着回答。

　　但，即使此时，我始终无法放任她不顾。

　　即使在那怨恨至深的时刻，我清楚地知道，我依旧是爱着她。

　　也是那一刻，我便知道了，纪语娴，这个名字，注定了要成为了我这一生的劫难。

　　Part2

　　五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那样冷酷凄凉的环境，终究是改变了我。五年后，当我终于重获自由，无拘无束地站在阳光之下尽情享受这份自由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变了，变得冷硬乖张，狠厉暴戾。我扬起笑，淡淡地回应，“是吗？”嘴角的那抹嘲讽玩味更是证明对方的说法。

　　疼了宠了纵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如果她愿意，我更希望这个期限能更长更长下去，可是她却不容许。那样着急切地，在我十八岁生日的第一天，便将我推到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年满十八周岁，负完全的刑事责任。她算计得那样精妙，而且，她连一天都不吝啬多给。我嗤笑一声。

　　五年的时光，再度将我改变。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那般习惯于黑暗为伍，仿佛只有无边的黑暗才能掩盖我伤痕累累的心。

　　在我依旧在矛盾挣扎是放过她也放过自己，还是禁锢她讨要回自己的一切之时，我再度见到了她。

　　墨镜口罩帽子，很是完善的伪装，她躲在树下，树干遮挡了她大部分的纤弱的身子，但只消是一眼，我还是认出了她。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到了她的慌乱无措，而她看清了我眼中的森冷乖戾。

　　我看到了她的害怕，我笑了。只是那一眼，给我长久以来的矛盾一个答案。

　　我回来了，这一回，换一种方式，在她的生命中再度登场。

　　我慢慢地攀上金钱的顶端，站在星辰大厦的顶楼，俯览世间。我一步步地包围她的生活，让她无处可逃。我本想是以一种缓慢地方式将她逼到绝境，可是在我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之时，在我看到她面对着一个5岁生日的蛋糕之时，我几乎是发狂了。

　　而后巧取豪夺，威逼利诱，一时间便将她推到了无路可逃的地步。

　　那样骄傲清高的她，却一而再地在我面前屈服。

　　我不断不断地提醒自己，我只是恨，只是不甘心。但是每当见到她隐忍又痛楚的表情，我渐渐发现，我忽略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伤害她，最痛的，其实是自己。

　　小星星在身边，纪语娴也在身边，所有都几乎是已如当初的愿想那般了，即使她冷淡依旧，我却禁不住地一次次地偷偷觉得幸福。

　　我想我是真的栽在她身上了。

　　我们的关系渐渐好转，那一天，我从银行的保险箱里，取回了那个久违了6年的戒指。在那过去的日子里，我是丝毫不敢想起，更不敢看到它的。那枚未送出的钻戒，仿佛如我一般成了一个笑话。

　　我想跟她求婚，既然做不到放开她，那么我能做的无非是再度的飞儿扑火。那一天，我却意外地在门口听见了她面对父亲的责问那般高傲地回答。

　　原来，什么都没有变。还是我不依不挠，死缠烂打，她不爱我，依旧。

　　如今的我，即使气急败坏却依然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地谈笑风生。

　　后来，我已经怒气未消，父亲猝不及防向她掷过的茶杯，我几乎是没有思考地便倾身护住了她，替她挡下了那杯滚烫的茶水。

　　连我自己也是惊异不已，原来，七年后的如今，我对她的爱，没有被怨恨冲淡消磨，反而在怨恨之中变得复杂深邃、又根深蒂固。而爱她，护她，早就成为了一种无需思考的习惯。

　　多不公平，她还未爱上，而我却越陷越深。

　　那一天，我心烦意乱敷衍地答应下和汤瑜夕的婚礼。看到她的动怒和烦躁，我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几分。

　　我从未想过真的要和汤瑜夕结婚，只是借此试探纪语娴罢了。敷衍加拖延也算就过去了，可是没想到她却变本加厉，还学会了夜不归宿。同一时间，汤瑜夕还自作主张，公布了他们的婚讯。

　　一举两得，我漾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是你愿意给我利用的，那我便顺水推舟下去。

　　婚礼那天，我坐在嘈杂的会场里，手里却一刻不停地捏着手机。

　　只要，只要她说一句“不要结婚”，又或者，只需要她稍稍流露出的哀怨不舍，我便会丢下一切顺从她的意思。不知不觉，我又回到了当日那样卑微的角色里。

　　更可悲的是，我始终没有等来那个电话。

　　我想，这出闹剧给结束了，我打算起身离开。就在这时，沉寂了一天的手机终于振动起来，是她的号码。

　　我的期望也算是实现了一半，说到底，还是因为她阻止了这场婚礼。

　　谁说，她的绝情，不是被我惯出来的呢？

　　后来的车祸，我因祸得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换得了她的心无旁骛倾心以待的、我梦寐以求的爱情，也许我是真的很傻，但我觉得，太值得了。

　　纪语娴，她是我的愿望，也是我的梦想，是我从16岁一直蔓延到24岁都不曾改变不曾动摇的坚持。

　　我从来不曾想过要对她放手，因为无法，因为做不到。在她的生命中，我一贯这样固执地不肯退场，从一而终。

　　也幸好，最终，我们能够从一而终。

《十年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