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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晌午时候，我在厨房转了一圈，发现伙食很是绿色健康，便想出门弄些好的打打牙祭。刚拿了银子出屋，顾阑就挡住我的去路问道：“去哪？”
“吃饭。”我原也不是要做什么小动作，便坦然一笑。顾阑竟也点头笑道：“好得很，我正要出去，你一起来吧。”
我有些忡楞，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意思，正巧灵秀在他身边，挽住我的胳膊笑道：“直隶有些兄弟过来，咱们陪顾大哥去接人。”
灵秀此话一出，我便明白了个大概，所谓直隶的兄弟，八成是顾阑叫来帮他一起行刺的，他之所以叫上我，一方面是方便他盯着我，不让我有单独行动的机会，另一方面怕是也要给我放一个诱饵，看我会不会上钩。我笑着同灵秀跟在顾阑身后，向着三岔河口的渡头走去，这饵我要吃，这钩不上也罢。
与我们三个同来的还有孙堂主以及两名管事，这番全明星阵容出动，可谓给足了这些兄弟分堂的面子。三岔河口的码头是天津市内最热闹的码头没有之一，这里成日挤满了南来北往的过客。孙堂主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便锁定了蹲在茶棚下喝茶汤的十来个汉子。他自己过去打了招呼，其中一个足有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同孙堂主寒暄几句，向我们走来，他对顾阑作了个长揖，顾阑上前还礼，又对他介绍我和灵秀，我和灵秀默契地抬头对他一笑，他竟红了脸，略低了头对灵秀抱了抱拳。我一瞧我又被无视了，只好收了笑，在一旁老实站着。
为了不引人注目，孙堂主和两位管事分别领上三四个人从不同的路线回分堂，而顾阑灵秀和我则要在外面晃荡些时候再回。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索性请他们跟我一起去吃饭。至于吃饭地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九爷旗下的九河楼是首选。反正我早晚也要去探听消息，拉上顾阑一起，他反而会放松戒备。
顾阑对于我的建议永远都持反对态度，然而他自己又提不出有建设性的意见，最后的选择权落在灵秀手里，灵秀自然顺水推舟，温声哄顾阑跟我到九河楼吃饭。顾阑对于灵秀虽说不上言听计从，但在小事上也从不驳她。只是一路上少不得甩几句闲话，说我无事献殷勤。我面上笑呵呵不与他争执，心里将他大伯父问候一百遍。
九爷的店铺除了牌匾上不显眼的螣蛇标记，还有一大特点就是服务态度好。我们三人刚踏进九河楼的大门，小二便甩着个抹布飞身上前：“三位贵客里面请！”
我见小二年岁不大，虎头虎脑很是可爱，手脚麻利嘴又甜，一块抹布都能甩出朵花来，就想逗他一逗，叫他改行去唱二人转。还未等开口，顾阑便冷冰冰对小二吩咐道：“找个僻静的雅间，不要临街。”
我不禁撇嘴，就吃顿便饭还那么多臭讲究，感情开雅间不用他花钱。
小二见顾阑气势最足，也不问好谁是付账的，只一味对顾阑哈腰笑道：“大爷楼上请！”顾阑倒也不客气，迈步上楼，仿佛真是他要请客一般。我翻了个白眼，挽了灵秀的手臂紧随其后。进得包间，三人分别落座，小二在一旁笑问：“几位喝什么茶？”
“茶？”我眉毛一挑，难道这孩子认出我来了，怎么直愣愣就开始说切口了，“又不是茶馆，你这开口不问吃什么菜，怎么倒问喝什么茶？”
小二笑道：“这您就不知道了，托各位贵客的福，咱们这买卖儿太火，就连个小力巴都忙的脚丫子朝天，更甭提那掌勺的大师傅了。所以掌柜的吩咐，万一上菜慢了，就先给客人沏壶好茶，喝着聊着，菜就都上来。”
“要那么说，这茶是你们赠送的了，那我可挑个最好的喝喝。”我装作贪便宜的市侩样，引得顾阑直翻白眼，事实上，这正是我设计的一套切口，“听说有种叫安溪铁观音的茶，比鲍参翅肚还金贵，你们这儿有么？”
小二略带嫌弃地撇了撇嘴，但还是维持着殷勤的样子，颇有些傲气地道：“当然有！不是我吹牛，这么稀罕的好茶叶，除了咱这儿，您在别的地方还真就喝不着！”
“好，冲你这茶叶，饭菜也不能点掉价了。爷有的是钱，好酒好菜伺候着！”
“得嘞！这就给您沏上！小的去给您端茶拿菜单儿！”小二一溜烟儿、三步并两步的跑下了楼。
我见小二离开，方对灵秀笑道：“你们是不知道，这种地方店大欺客，你要不端着架子摆着阔找他要好的，一会儿保准拿上来一壶破香片对付你。”
灵秀笑道：“到底是你懂得多，你说的那茶我连听都没听过。今天跟着你也算开了眼界。”
我攥拳挡在嘴边，尴尬地咳了两声。这茶源于雍正年间，现在才康熙四十八年，有个毛安溪铁观音！你听过才有鬼了。
小二再次进来时，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捧着菜谱儿。我先喝了口茶，果然还是香片，只不过级别高了一些，顾阑这等粗人大抵是尝不出分别的。
“二爷，您吃辣么？”我翻着菜单问道。
“嗯。”顾阑两眼瞄着菜单，心不在焉地回答。
“灵秀姐，你呢？”我见顾阑又开始疑神疑鬼，便将菜单平摊在桌上，笑问灵秀。
“我……吃也可以的。”灵秀朝我温婉一笑。
我满心指望他们不吃，可这二位偏偏都不忌口，我只得清了清嗓子讪笑道：“我最近上火，嘴里起泡，我还想吃点儿清……淡些的饭菜呢。”
“顾大哥，那咱们也吃些清淡的吧？”灵秀看了一眼顾阑脸色，小声道。
我瞧着顾阑那张乌云遍布的脸，心里直发笑，他大约是觉得我又在故意耍他，跟他唱对台。我笑道，“无妨，咱们多点些菜，辣的不辣的都有不就得了。”顾阑扫我一眼道：“罢了，年前吃些清淡的也好。”
我见顾阑难得顺着我说话，便问他具体想吃些什么。顾阑端起茶杯，开口就是“随便”二字。我一嘬牙花子：“这年头哪卖随便的……灵秀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你随便点！”
灵秀扑哧一笑：“好像请次客多得意似的。我哪会点菜，倒不如问问小二这里有什么特色。”
小二忙道：“咱们天津卫有句老话，‘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咱这儿的海货河鲜都是早晨刚打上来的，您尝尝鲜儿？”
我本来主要目的是吃饭，有机会打算将顾阑找了帮手的消息传递出去。没想到京里居然也有消息要给我，这可真是来着了！我满心欢喜，立刻对小二道：“我不吃鱼，鱼刺……太多，麻烦得很！”
灵秀抿了口茶：“恩，我记得顾大哥也不太吃鱼的。”
我才没心情管顾阑吃不吃鱼，只是翻着菜单儿，心下琢磨，我告诉他刺客多了，十四有麻烦。他也该告诉我十四具体哪天来，走哪条路，好叫我提前有个准备。我这厢正开着小差儿，那厢便听小二推荐：“客官，这寒冬腊月的，点个鲶鱼炖豆腐吧，鲶鱼刺少肉又香，都是当天早晨打三岔河口捞上来的。咱招牌菜就是这鲶鱼炖豆腐，还有四喜丸子、什锦素烩。”
“八珍豆腐、老爆三也挺不错的。”我正一心二用地一边琢磨怎么把来了多少人告诉小二，一边看着菜单上的特色菜，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的菜名里有暗示。
小二挠头讪笑：“您不是说清淡的么，八珍豆腐、老爆三口儿都是重油重盐的菜，反倒不如鲶鱼炖豆腐，汤汤水水，又好吃又补身体。识货的客官都是奔着这道菜来的！”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一直强调的鲶鱼炖豆腐里有蹊跷，忙点头道：“那就点一个鲶鱼炖豆腐，你刚才说还有什么特色菜来着。”
“除了鲶鱼炖豆腐，还有四喜丸子和什锦素烩。我跟您说，咱家这鲶鱼没刺儿又鲜灵，三岔河口那儿捞上来的东西，绝对错不了！”
我心领神会，廿日、巳时，三岔河口。我微皱了眉头道：“行了行了，一个破鲶鱼要说几遍，我都要背下来了。就来这几道菜，赶紧的，都饿着呢！”
小二连连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我端起茶杯润喉，琢磨着天津分堂外加直隶的兄弟，总共超不过一百人去，刺杀十四阿哥，虽不至于倾巢而动，派个几十口子还是很有可能的。今天是腊月初十，怎么也要在十五之前把顾阑定好的计划打听出来传给十四爷。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同他们吃了饭，一起回到分堂。傍晚时候顾阑召集全体人员开会，一是欢迎直隶的兄弟们来天津分堂，二便是首次当众宣布他的刺杀计划。顾阑得到的消息是，腊月二十三，十四爷和直隶总督会作为钦差一起来，十四爷要走水路从桃花堤登陆，他们预备在桃花堤附近的桃林埋伏。
我听着顾阑的计划直笑得打颤，顾阑脸色铁青，寒声喝道：“你笑什么！”
我揉着肚子，尽量平稳自己的情绪道：“二爷，事关重大，咱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阑眉头微皱，冷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无需避讳。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我轻轻咳了一声，我本来是为他的面子威信着想，他不领情便算了。我瞧顾阑一眼，大声道：“那请二爷恕我直言，您这消息有误！钦差绝不可能走水路！”
顾阑眉头皱得更紧，他嘴唇刚一动，我立刻大声笑道：“河都冻上了！就算满人再擅长冰嬉也不能叫钦差踩着冰刀从京城滑过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着十四爷顶着西北风在河上带兵滑过的样子，不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灵秀历来笑点低，当时就喷笑出声，不少兄弟也忍不住笑起来，顾阑的脸有如打翻了染缸一般，红了白，白了绿，半晌才颤声怒道：“你既然说我情报有误，想必你手中有准确情报了。不赶紧说出来叫兄弟们知晓，胡乱逗什么乐子！”
我忙停了笑，周围也安静下来。我偷偷对灵秀吐了个舌头，灵秀忙捂住嘴巴转开头不看我。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的消息未必准确，但好歹比小年夜冰嬉靠点谱。”顾阑一脸杀气地重重咳了一声，我忙正经说道：“十四阿哥不会和直隶总督一起来，他会带着十来名护卫，提前几天微服调查费津生一案。据我所知，他约是二十日抵津，在三岔河口一带住下，三岔口龙蛇混杂，咱们下手暗杀也方便逃脱。”
众兄弟纷纷点头，顾阑铁青着一张脸，却破天荒没有和我对着干，只硬梆梆丢了一句：“就按你说的，兄弟们小心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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