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

　　五朵梅花，五梅山庄。

　　那是属于陆之文的谁也没有办法复制的过去。他至今还能清晰得记得，那些永远也没有办法抹去的噩梦。

　　那一年战事依旧。朝廷根本就无心顾及百姓的死活，而那些打着‘为国为民’旗号的各路起义军，更像是过境的蝗虫，没有给天下带来永久的安宁，反而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就是在那样食不果腹的时候，城郊破庙里的孤儿们终于开始了流亡。他们没有繁重的行李，行走之间也没有任何羁绊。他们寻找着虚无缥缈的乐土，挨饿受冻，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因为也许一停下，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那一年，风月十二岁，雪花十一岁。

　　也许是风月曾失手杀过人，又也许是他从来不哭也不闹，显得冷漠十足，却又老成可靠，所以无依无靠的孤儿们便都将他奉作了老大，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风月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对他们有什么责任或义务，但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旦背负上了，就难再有放下的一天。他没有办法抛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没有办法任由他们倒在路边自生自灭，但似乎也没有办法……带他们找到心中的乐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奇迹似乎出现了。

　　是五梅山庄，这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收留了这些穷困潦倒的孤儿们，而像风月他们这样被收留的人，还有近百个。这些孤儿们被安置在山上的大院里，每人都分到了新衣服，每天的午餐里还有一小块肉。虽不丰盛，但短短半月的时间，这群瘦得皮包骨的孤儿们就已经完全换了个样子。

　　那是他们一生中活得最快乐的日子，那个避世的大院成了他们的第一个家。风月望着伙伴们脸上的笑脸，夜里也终于能够安然入睡。美梦破碎前的哪一个晚上，他还跟雪花躺在床上彻夜长谈，嬉笑打闹，就像那些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

　　他们多么天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好心人愿意收留他们，人心总是温暖的，在战争和饥荒的摧残下，终有人愿意接纳他们，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

　　那个时候，他们多么天真的这样以为着。

　　可就在世人对于五梅山庄歌功颂德的时候，伪善的野兽终于撕破了面具，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山上的大院里，开始不断有人失踪。人数的逐渐减少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被加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掩盖。可风月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直到——雪花也被带走。

　　他发了疯一样地找遍了整个大院，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踪影。那个他当亲生弟弟一样来看待的雪花，到底去了哪里？！

　　于是他又在夜里偷偷潜出了大院，几乎翻遍了整个山头，最终竟在后山的隐蔽处发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大院。后来才知道，五梅山庄善人的面具收留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天大的幌子！他们培养这些孩子成为他们忠诚的死士，甚至拿来试药！

　　当风月冲进这座隐秘大院的时候，他看见雪花嘴角挂着血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好像死了一般。可那些人还在不停地踢他，那样轻蔑地，那样嬉笑着，仿佛在踢一个破烂的玩具。

　　那一瞬间，他怒吼着冲上去护住了雪花，他抱着他，不顾落在身上的踢打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只希望他能醒过来。可是他的嘴角只不停的留着鲜血，动也不动。

　　不！他不能死！他怎么能死？如果他死了，我是不是又要变成孤单一人？如果他死了，那么我将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所以风月紧紧地抱着他，哭着求他醒过来，那一瞬间被遗弃被背叛的痛苦几乎将他吞噬，他憎恶这个世界，憎恶这些轻贱人命的恶徒，憎恶……什么都无法保护的自己。

　　是啊，就是那个时候。记忆里的自己如此的不堪一击，如此的脆弱——就像现在一样，她的一个眼神，就轻易地将自己的伪装瓦解。

　　“陆之文！”颤抖的唇瓣终于带着主人极度的震惊与错愕，说出了这个名字。商子卿直觉地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五朵梅花血一般地在眼前放大……放大……而陆之文的脸，却变得愈发模糊，直到跟记忆里的那个人完全重合。

　　他没有否认。他似乎无言以对。

　　难怪……难怪他每次提到陆之文都那种语气；难怪，难怪他会出现得那么巧；难怪，难怪自己总可以在他身上看到陆之文的影子。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回答我啊？！”商子卿一步上前，揪着风月的衣服不顾一切地质问着。

　　“我……”风月张了张嘴，看着商子卿愤怒绝望的表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所有的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无法辩解，因为错的本来就是他。

　　“你告诉我啊，告诉我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商子卿质问的声音确实越来越低，渐渐变得嘶哑。大颗大颗汇成溪流，从她的眼里滑落。她就这样泪眼婆娑地看着风月，祈求他哪怕说一句话，替自己辩解一下，哪怕是假的也好。

　　可是你为什么不说话？！

　　“子卿……”风月叫着她的名字，无言以对，却只能伸手牢牢地抱住她。

　　商子卿哭着扑进他怀里，虽然心里有百般的疑问和怒火，但手却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丝毫都不肯放松，生怕一松手，他就又消失不见了。

　　而他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唤着自己的名字。

　　断了的翅膀还能不能飞舞，断了的缘还能不能续接？因为未知，所以令人害怕。正如上京的那几位担心的那样，这个问题也许只有等一切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才又答案。而他们，始终是个局外人，尽管担心不已，但却只能旁观。

　　解铃还须系铃人。

　　而风月……他会怎么选择呢？他所追寻的答案又在哪里？他不惜代价，不惜牺牲他自身感情也要得到的答案，又在何方？

　　是的，毫无疑问，他爱他怀里的这个女人。也许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但一切——都得等那件事彻底结束之后。

　　那样，也许所有的过去，所有的痛苦，都将不再。

　　于是他抬起了命运的右手，一记手刀，商子卿便昏倒在他怀中。他将她抱起，擦去眼角的泪珠，却不知道，这一刀斩断的究竟是孽？还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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