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醉

　　很多时候，花醉都在想，陈世卿之于他是什么？他对陈世卿又是什么？兴趣，喜欢，亦或是爱情？

　　从最初在广陵她救了自己一命，到后来她对自己诸多的调戏和挑衅，那时候，他被她整的发疯，可日子却也生动有趣。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他们相互试探，彼此勾斗、装蒜，她是一个很好的对手，但这一切也仅仅止于他知道她真正身份的那个晚上。

　　自从知道她是女子，知道她是梁上燕之后，心底那种最初的微妙感就开始扩大，慢慢的，像一种毒侵遍全身。而他，又不自知。那时候，他对她有兴趣，有点喜欢，更多的接近却因着她的身份，她的姓氏，他利用她的过去和伤口为自己除去郝关。

　　他一直认为，这些都没有什么，即使花容曾经告诉他那么多关于她的事，他也只是心疼，仅仅是心疼。他的身份，不容许他放太多的感情；而她的身份，亦是不容许他们彼此动情。

　　广陵一别，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只要他刻意回避。
　　何画梦是他打算娶的女人，他娶她，亦是娶她的家族。可是这一切，都在见到那个混蛋之后发生了变化。

　　只是那时候，他愿意放弃何画梦，亦是因为她有可以助他的财富。他动了情，确定心意后，他并不觉得意外，只想：这样也好，他可以用他的一生情意来弥补他的愧疚。
　　但是，居然，居然，她居然和宁书涵有一段过去。他到现在都不能明白，他当时是怎么能够忍受不掐死她的。花容说，师兄，你是舍不得。

　　舍不得吗？是的吧，当花容告诉他：“陈姑娘，真的很可怜。”的时候，的确是舍不得的。
　　那样言笑晏晏的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多的伤，他，舍不得。他那时候说“他不在乎”都是真的，他真的不在乎，他在乎的，仅仅是她的离开。
　　他那样清楚地明白，只要她下定决心做的事必然会做到，因为，他们是如此像的两个人。

　　他对她所有的自制力都崩溃在父皇让她去郏西的那一天。明明是个陷阱，她却甘愿跳下去。
　　他护不住她，更多的是被她打动。认识她这么久，一直都那样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居然甘愿因为他而涉险。
　　他无法表达那时候心里澎湃的情潮，一切只能通过肌肤相亲的亲密告诉她。他没有想到，或者是不敢想，她居然还是完璧。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落泪。
　　他想，就这样吧，爱上这样一个女人，他不亏，他是幸运的。
　　然而，现在呢？
　　鼠疫，那是会要人命的鼠疫。
　　心上火灼刀挖般的痛，喉咙处一股血腥上涌，花醉“噗”地一下吐出一口血。

　　陈世卿与他，是死生契阔。

　　太子吐血，花容心惊，刚要奔走去找大夫被止住，“备马，我要去找她。”
　　“师兄？”虽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花容还是有些惊讶，“这个时候？”
　　太子不想与她废话，起身去换衣服，“小胖，你留下。”
　　“我不要。”小胖模糊着一双泪眼，“我要去找四月和混蛋哥哥。”
　　“不行。”太子喝道，“你必须留下。”

　　花醉很少生气，或者说他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他这样一喝，小胖被喝得懵住，抽抽噎噎地没敢说话。直到他进去换衣服了，他才拉着花容的袖子，神情期期艾艾的。从来宠他对他几乎言听计从的花容难得的没有理会他，叹了一声，径自出去了。

　　如今皇上身体不好，宰相和皇后在朝堂和后宫各占一片天地，局势混乱，这个时候太子私自离宫一定会落下口舌，到时候又会被有心人大作文章继而再度扯到太子的身世。那时候，局面就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
　　如今，她能找的，只有一人——夙阳王。

　　太子很快就换好衣服出来了，见外面只有小胖一人垂头站在那，他过去，摸着他脑袋，尽量将声音放轻：“小胖，听师兄的话，留在着，师兄跟你保证，四月会蹦蹦跳跳的回来。”
　　小胖平常很听话，几乎没有跟谁红过脸，这唯一的一次就是对他这又敬又惧的师兄了。
　　“不行，我一定要去，师兄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溜过去，就算被人卖了剁了我也要去。”
　　居然是个倔脾气？花醉叹口气，径直往外走，“花容来了就走不掉了，快些。”
　　小胖面上一喜，赶紧跟了上去。

　　花醉已经猜到花容会去找谁，为了避免正面碰撞，他绕了路，偷偷地从后面冷宫院墙的一个洞里爬了出去。他爬的很轻松，小胖爬到一半却被卡住了屁股。
　　花醉抚额，拖着他的手臂使劲往外拽，可怜了小胖明明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还是不敢“敖”一声儿。
　　四月，你看我为你受这么多苦，你一定得活着。好不容易钻出来的小胖想。

　　小胖觉得很奇怪，想不到师兄这样的人居然会钻狗洞。“师兄，你怎么会知道有这个地方？”
　　花醉一边快速往前走一边说：“小时候调皮，想出宫玩，怂恿两个小太监挖的。”
　　“啊？”小胖很惊讶，“那被抓到了么？”
　　花醉“嗯”了一声。
　　“那有被皇上伯伯打么？”
　　花醉摇头。

　　小胖嘟嘴：“师兄你运气真好，我每回偷偷溜出去都被师父打。”
　　花醉冷笑，“父皇没动手，皇后却动手了。”
　　“啊？”
　　“那两太监死了。”他侧头，阴测测地看着小胖，兹出一口白牙，森森道：“被活埋的。”
　　小胖浑身一抖。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到一个地方——马厩，跟侍卫出示了令牌，那侍卫立马跪下行了一礼，然后速度极快地挑了一匹高大骏马。花醉一跃而上，拉住小胖微一使劲就拎了上来。
　　一直到马撒蹄子奔跑起来，小胖还是有些懵，冷宫外面不远居然就是马厩，他怎么不知道？下回师兄再关他和四月的时候，可以偷偷跑出来了。

　　他美美的想，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很久之后的某一次，他带着四月试图逃出宫去吃金陵汤包，好不容易找到了冷宫，却发现昔日洞口被堵住了。自此，他被四月鄙视了很久。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他们正坐在马背上，快马加鞭地赶去郏西。

　　郏西。
　　已经第二天晚上了，宁书涵除了当中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被陈世非强迫灌了一碗粥吐了干净后再也没有睁开眼。高烧不退，脸色通红，大夫束手无策。
　　陈世非一直陪在他身边，四月端着一碗粥过来，温度已经刚刚好，陈世非伸手接过，直接灌了下去。

　　四月看着很心疼，这两日少爷按时吃饭，甚至会比从前多吃一些，到了实在扛不住的时候会趴在床边打个盹。他很清楚，少爷在存储体力，这样他才有力气照顾宁公子。
　　可是大夫说，能不能熬过去就在今晚了。然而，郏西到金陵快马也需两日，除非老天爷眷顾，赐予奇迹。

　　时间慢慢过去，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冬天真的到了。陈世非将所有能御寒的东西都盖在了宁书涵的身上，他搓着他的手，弯着身子在他耳边说着话，什么都说，从他跟着师父学武功学偷盗、第一次偷东西，一直说到他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找个人真傻。”陈世非微带着笑意，“从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真的。”
　　“宁书涵，那一回，恩，我是说那一回，你知道的吧，其实那个晚上我有些记得的，因为你抱着我的时候叫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会儿我虽然喝多了，但还是很生气。你说说，哪有你这样的，可惜了那样一个美好的晚上。”

　　“还有，今年我第一回见到你，可不是在太子宫里，是在——”话未说完就感觉到大帐被掀开，冬风夹着雪花直往里面窜，陈世非冷不丁被冻了个哆嗦，正要开口骂人，就听到后面传来佛祖一般慈悲的声音。
　　“是我。”

　　涟笙？
　　陈世非直起身子，脸上阴霾一扫而空，他转身欣喜道：“涟笙，你来了？”
　　涟笙点点头，“嗯，我来了。”说着就朝她走来。
　　陈世非自觉地让开位置，让他查看病人。

　　涟笙搭着宁书涵的脉搏给他把了脉，又要来大夫开的药方看了下，眉心皱了皱，出去外面抱回一只大箱子，打开，里面竟装了许多药材。
　　陈世非夸道：“涟笙，还是你细心。”
　　涟笙专心捡着药，闻言，抬头懒懒地白了他一眼。陈世非立时觉得自己被嫌弃和鄙视了，旁边帮忙的四月抖着肩膀笑，少爷好像只有在涟笙面前才会吃亏。
　　果然，一物降一物。

　　四月拿着新药去熬，陈世非和涟笙坐在里面大眼瞪小眼，许久，陈世非揉着胀痛的眼皮，疲惫地起身指着床上的人道：“涟笙，劳烦你了，我去睡会儿。”
　　涟笙没理他，却是走到离病人近一些的地方坐了。

　　劳累了许多天，陈世非回到自己帐子里一挨床就死猪一样地睡了，梦里有些乱，一会儿是爹爹，一会儿是娶了女王的哥哥，一会儿又是卯卯和师兄。他还梦到了广陵，那一回，他被小叔派来的人暗杀，剑刺进身体里的时候，可真疼啊，他捂着肚子，四月在旁叫他：“少爷，少爷。”
　　他烦躁地推他，“叫什么，少爷我还没死呢。”
　　“少爷，宁公子不好了。”
　　宁公子，宁书涵？
　　“少爷，少爷。”四月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带着哭腔一样的嘶哑声，“宁公子不好了。”

　　陈世非猛然睁开眼，目光还未适应黑暗就被人一把拖了起来往宁书涵帐篷那走。
　　掀开大帐，涟笙正将一碗药灌进宁书涵嘴里，药灌一半流一半，那个昔日风度翩翩的少年脸上都是黑色的汤药，模样真狼狈，陈世非想，他以后一定要拿这事好好笑他。

　　见他过来，涟笙将药碗放下，说道：“原本热度有些降下去了，没想到这会儿又烧了起来。”
　　“那怎么办？”他问。
　　“尽人事，听天命。”涟笙丢下六个字就出去了。
　　陈世非疲惫地倒在宁书涵床边，他挥挥手让四月也出去。

　　四月担心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出去了，刚走到帐篷外面，见到不远处疾步而来的人怔了一怔。
　　里面，陈世非紧握着宁书涵的手，轻声说：“书涵，你一定要活下去，阿卿还没有见过他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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