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滚滚长江，浩荡东去，来往船只，扬帆破浪。燕三劫出凌秋波，乘船渡江，没及江心，忽见快船追来。蓝晶灵道：“他们怎么这么快发现新娘调了包，追来了过来？”燕三叹道：“也许他们突然发现我们不在种德堂而起了疑心，迅速查出了真象。”
　　那追船行得甚快，转瞬之间又追近了两三丈，只听那铁郎君又呼道：“燕三少，我知道你在前面这条船上，你就想这么走了吗？今天可是我们南宫世家大喜的日子，主公特令我来请三少爷去喝一杯喜酒！”
　　燕三也不答话，催促船家加速开船。可见船家力量有限，无力再提船速，他便吩咐蓝晶灵留在舱内，护好凌秋波，自己奔了出去。燕三亲自掌舵，运用内力催船，船速顿时快了许多。
　　铁郎君瞧见燕三出来掌舵，更是冷笑连连，道：“燕三少，你走得了吗？”燕三抬首望去，只见追船帆涨，水手雄健，船划得更快。追船越追越近，短短时间，已追到十丈开外。
　　燕三一叹，知道再逃无益，稳住后舵，吩咐停船。追船又驶了一段，停在三丈之处。铁郎君面色阴沉，又道：“三少爷此去何处？主公置酒相候，还请三少爷与我回去一趟。”
　　燕三知道南宫世家还不能完全确认凌秋波被他劫走，故语气之间还颇为客气，如果确定凌秋波在此，那就再也无法脱身，便接口道：“请你转告你们南宫英主，云天此番有事北归，三个月后定来金陵与他一会。”
　　铁郎君却又是一声冷笑，道：“这我可作不了主，主公令我将三少爷请回，三少爷如果不给面子，那就请恕我无礼了。”他目中发出一缕冷酷光芒，微抬双手，那指上碧环又泛起一股股幽幽冷光。
　　两船之间，只隔三丈，燕三虽见铁郎君驻足船头没动，可已经感觉到一股阴森杀气涌来。燕三知道铁郎君心中已动了杀机，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便也手握剑柄，凝神以待。
　　船上对峙，非同平地，那船间三丈，更如不可逾越的鸿沟，让两人更加慎重以待。铁郎君瘦脸无情，冷漠而立，他左手托右手，指上碧环更是待势而发，只等燕三稍有松懈，便发动致命一击。
　　燕三凝视那碧环幽光，暗思如此耗着下去，如果南宫世家再有追兵，对自己实在不利，不由心中暗自焦急起来。铁郎君忽而脸涌喜色，他捕捉到燕三这瞬间心有杂念，骤然间身如鬼魅，破空而起，十指追魂，齐袭燕三。
　　燕三拔剑，却已慢了半分。铁郎君飞身而至，一手为抓，硬夺燕三宝剑，一手为指，搜魂燕三胸腹要穴。燕三只觉铁郎君黑手如鬼爪，甚是让人生厌，而每出一剑，叮当声响，剑刃俱是击在铁郎君手上，却是无法斩指，而是均被他指上的碧玉环弹开。
　　燕三暗惊铁郎君绝技，没想到碧玉环还有这等妙用，暗中思量，变幻剑式，不求速战，也大走诡异之式。如此一来，两人你来我往，打得更加惊险万分。只见幻影重重，碧光寒影，纠缠一起，不分彼此。
　　久战之下，铁郎君只觉燕三的剑法越来越难以捉摸，看似九虚一实，可若弃之不理，却又化虚为实，若针锋相对，却又是虚招无实，不由心中惊悸，背生冷汗。可他还在咬紧牙关，苦苦地支撑着，因为还没到最后关头，他还有绝技没有使出来。
　　铁郎君，碧玉环，十指飞魂天下传！碧玉环并不是只有那点妙用，它还有更大的威力！铁郎君脸上绽开了更加冷酷的笑容，十只碧玉环也在他手中绽开，化作十只纷飞的蝴蝶，带着阴森惨碧的绿光，划破猎猎的江风，如飘浮的鬼火，带着呜咽的惨鸣声，分别从十个不同的方位，射向燕三的躯体。
　　这才是碧玉环，它不仅是一种奇异的护指利器，还是一飞魂夺魄的暗器。燕三躯体被那诡奇的绿光包围着，呼啸惨鸣的碧玉环居然突破燕三的剑法，张开的蝶翅，要钻入燕三的衣衫，割破他的血管。
　　燕三的剑无法护身，却依然可以制敌。他的剑如一线惊鸿，深深地刺在铁郎君的双肩上。铁郎君仓皇后退，逃回船上，几乎立足不稳，双眼中更是充满了无限惊恐，喃喃地道：“天下第一剑？”
　　铁郎君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诧与哀叹，他的目光瞧向自己的双肩，顿时脸上变得一片死灰。那软软的双臂好似不是他的，如春日的嫩柳的枝条垂在那儿，再也用不上半点力气。鲜血从他的两肩流了下来，染红了长袖，顺着手臂滑到了指尖。
　　然而铁郎君的脸上很快又升起一种仇恨的快意，目光惨忍地盯向燕三。因为他发出去的那泛着碧绿惨光的碧玉环并没有停下，蝶翅如须弥光芒，已透入燕三那件久穿之下陈旧无华的长衫中。
　　可很快铁郎君有脸上又变成了悲愤苦笑，因为燕三并没有倒下。燕三剑已归鞘，他仍站在船上，只是一手提着身上那袭长衫。那十支指环并没有要掉燕三的命，而是镶嵌在燕三脱下的这件长衫之中，恰如长衫上名贵的饰物。
　　燕三危急之下，好一招脱袍让位，不仅将铁郎君这个威镇武林的夺命绝技给破了，而且身上没受丝毫之伤。燕三看着铁郎君，一抖衣衫，将碧玉环掷回铁郎君船头，双将长衫披在了身上。长衫破处在风中鼓起，燕三一叹，道：“你该回去了，代我向你们南宫英主说一声告辞。”
　　铁郎君蹬下身去，他双肩中剑，双臂无力，好不容易才将那十支碧玉环套回指上。他又艰难立起身来，忿然再瞧燕三一眼，却是一句话也没说，退回船舱之中。而追船无人再语，水手划船，船头转向，开始向回退去。
　　燕三见追船转瞬之间，已退回十丈，心中稍稍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吩咐开船，忽见那追船之上人影涌动。船舱之内，涌出数十人，立到船边，个个搭弓引弦。顿时破空风声大起，无数火箭接踵而来。
　　燕三挥剑护体，顿时火箭飞舞，有许多被击入水中。南宫世家弓箭手训练有素，一见燕三出剑，更是加快射箭速度，同时火箭分散开来，分别射向燕三所乘快船各处。燕三一时之间应接不暇，数支火箭射到船上，已将快船燃着。
　　燕三担忧凌、蓝二人尚在舱内，心中一急，又有许多火箭射到船上。片刻之间，快船四周全着，而船上水手，纷纷跳到水中逃命。燕三一边向舱内冲去，一边疾呼道：“灵儿，快过来。” 蓝晶灵抱着凌秋波从舱中冲出，望着满天火箭，只得躲在燕三身后。
　　火箭更稠，快船尽燃，水中摇晃，眼看将沉。铁郎君远处观看，大为畅意，恨声笑道：“燕三少，任你剑法再高、水性再好，今天也要你藏身鱼腹，成为江上之魂。”燕三听到铁郎君声音，心中却是一喜，低声对蓝晶灵道：“灵儿，抱紧秋波，拉着我的手，我们去抢船。”蓝晶灵闻言点首。
　　“走！”燕三一声猛喝，右手长剑护体，左手拉着蓝晶灵，向铁郎君那条大船猛扑而去。只见他凌空一剑，击飞数张强弓，强登船上，便毫不留情，剑尖指处，弓箭手应声而到，不死便是重伤。
　　片刻之后，弓箭手大乱，火箭再也无法射出。蓝晶灵抱着凌秋波顺利登上大船，回首所乘快船，已中江中一团火焰，几个浪头，沉入水中不见。燕三几番冲杀，见船上并无其他高手，心中大喜，数剑之后，便是直逼铁郎君。
　　铁郎君见燕三杀来，身躯一颤，铁面挂泪，跪到地上，面朝金陵而拜，嘶声叫道：“主公，铁郎君以死相报、不辱使命！”他猛然抬头，瞪目怒视燕三，纵声大笑道：“燕三少，今天你是逃不过的！”
　　燕三发现铁郎君神色异常，正在惊疑，突然见铁郎君右手蠕动，手掌展处，红光闪动，顿时一声轰响，船头先碎。燕三只觉一股巨浪卷来，匆忙之间无暇思索，拉着蓝晶灵跳入江中。
　　原来铁郎君居然在船上备了火药，情急之下突然引爆。燕三虽然见机的快，但也肩背受伤，身在水中，更是灼痛入心。燕三强忍疼痛，回首望去，大船炸碎了一半，铁郎君更是被炸得尸骨无存，而船上他人，除了被炸死之外，纷纷被卷入水中。
　　江面殷红一片，断船片刻之后，也迅速沉入水中。燕三心中暗惊，刚才如果迟了半步，便会被炸死船上。可此时泅渡江上，巨浪打来，无所依靠，又如何是好？燕三心中焦急，口中呼道：“灵儿，一定要抓紧我。”
　　蓝晶灵娇躯弱小，还要在江水中抱着凌秋波，被几个浪头一冲，早已累得娇喘吁吁，开始脱力，甚至口中呛了几口水。燕三知道蓝晶灵吃力，紧紧拉住她的手，尽量稳住她的身躯，生怕她被浪头吞噬。
　　江水波澜，巨浪又起，燕三只觉一股水花迎面扑来，蓝晶灵身体随浪而动，居然欲脱手而去。燕三知道情况紧急，忍着江水呛口，急忙叫道：“灵儿，快向我身边靠，将秋波交给我。”
　　两人挣扎靠近，可又是一个浪头涌来，燕三只觉手中一滑，巨浪已将两人冲散开了。燕三急忙穿浪疾追，伸手急抓，终于抓住了凌秋波的一只脚。三人身形在水中又是一稳，燕三乘机接过凌秋波。蓝晶灵重负即去，胸中稍舒，可燕三肩背已被火花所伤，此时一臂抱凌秋波，一手拉着蓝晶灵，只能靠双脚水中应付，不由倍感吃力起来。
　　三人江中飘浮，险象万千。燕三正在咬牙坚持，忽然一段焦木顺水浮来。蓝晶灵正是疲惫之时，见到浮木无暇思索，奋力伸手抓去。谁知那浮木被浪头一打，突然转向，竟向蓝晶灵腰间冲去，倘若击中，必将腰骨俱碎。
　　蓝晶灵应变不及，失声惊叫。燕三喝道：“小心！”时一个鲤鱼打挺，抱着凌秋波，身体平跃，腾空江面一尺，屈臀躬身，仰压到浮木之上。浮木顿时一缓，方向一变，从蓝晶灵腰间侧过。
　　燕三急忙喝道：“抱住浮木。”他猛然松开蓝晶灵的手，迅速抓住浮木尾端。蓝晶灵此时也应变迅速，手被一松便水中一翻，牢牢抱住那快浮木另一头。两人借木浮身，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再瞧四周，其他落水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原来两人已在水中飘流挣扎很久。
　　三人依靠一根浮木，随波激流。燕三瞧着怀中穴道被点的凌秋波，虽然江中惊涛骇浪，可她却安静昏水，不知身置生死凶险之中。燕三心中更是思绪潮涌，此时解开她的穴道，又如何向她解释？再瞧江面，四周无船，天色渐暗，黑夜将至，今日本想救她，却害了她，弄得三人命殒于此？
　　燕三刚刚水中平稳片刻，忽然一个巨浪打来，如排山倒海，只击得燕三肩背痛中生痛、伤上加伤。而此时蓝晶灵却抱在浮木另一头，被一个浪头从头打下，只觉头眼俱昏，几乎抱木不住。
　　燕三强凝真气，喊道：“抱住浮木，千万不要放，我马上就过来。”他咬牙苦苦支撑，奋力向蓝晶灵靠去。可是浪头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又是一大浪击在燕三背上，浪头淹过头顶。燕三只觉身体一沉，头脑发昏，竟被推向江水之中。而朦胧之间，只听一声撕心裂肺惨叫。
　　燕三已知不妙，张口欲呼，却江水涌口，喊不出半句话来，待到浪头一过，挣扎而出，浮木另一端已空无一人，蓝晶灵也不知被浪头卷向何处。燕三疾声呼喊：“灵儿——”可江水之中，那里听到半点回声？燕三心痛如锥，可他此时，唯有抱紧凌秋波，继续在水中生死挣扎。
　　燕三又在水中飘流良久，哀痛蓝晶灵失去而去，脑中几乎变得空洞起来，直到两腿抽动，似有抽筋预兆，这才回过神来。可他在水中浸泡已久，全身发麻，望着眼前滔滔江水，心中一片绝望。
　　燕三望着怀中凌秋波，临死之前是否要解开她的穴？他正在犹豫，忽见江中一点帆影，有了生机，顿时精神振奋起来燕三此时也顾不得是否是南宫世家的追船了，拼命向那帆影游去。
　　帆影渐近，却是条大船。燕三游了数丈，早已精疲力竭，再也游不动了。他张口欲呼，却是又吸进了一口江水。燕三知道自己已是油灯耗尽，此时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挣扎暂不沉入水中，能否得救，那只有听天由命了。
　　燕三江中挣扎，盼望大船快快驶来，可那大船开得甚慢，直叫燕三心焦如焚。又过了半晌，那船才驶到燕三前方不远。燕三此时呼救无力，哪能引起大船注意？幸好那船似在寻找什么，对江面搜索甚为仔细。
　　终于有人瞧见了燕三，高声叫道：“这儿有人！”四、五个水手跳入水中，将燕三与凌秋波救上船上。燕三坐在船头，喘息未定，忽听一个急切声音问道：“灵儿呢？”燕三抬头望去，只见蓝晶灵的叔父叔母天残地缺正并肩立在面前。
　　燕三闻言，如被雷击，心中凄痛，涩声道：“灵儿被大浪卷走了。”天盲女闻言神情激动，连忙吩咐水手，加快开船，向下游找。如此又寻了数里，天色越加暗了起来，可终不见蓝晶灵的身影，
　　众人沮丧，燕三体力恢复了一些，目盯江上，更是内疚于心。蓝二与天盲女寻得越久，脸色越加灰败起来。天盲女戚容全现，道：“我们收到灵儿飞鸽传书，前来接应你们，不想还是来迟了一步。”
　　夜色之中，圆月渐亏，虽然江上微有月色，但众人均知寻人无望了。天盲女吩咐船家向岸边开去。燕三强忍悲痛，俯身跪倒，道：“晚辈有负两位前辈，请两位前辈重责。”
　　天盲女一声长叹，黯然良久，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是有天意，三少也不用太过于自责了。”蓝二先生拉起燕三，船靠岸边。天盲女又道：“三少，你先上岸吧，我们再到江中搜寻一遍。”她终不死心，又驱船向长江巡寻而去。
　　燕三抱着凌秋波，见大船渐去，江水告荡，而身旁那伶俐可爱的小姑娘就如此葬死江水之中了吗？燕三想到蓝晶灵正值豆寇年华，却因他而死，不由满眼内疚，心中沉痛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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