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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与新芽
顾觉没有立刻带着阿泐离开。
竹楼破败,阿泐的身体更是如同风中残烛,经不起任何颠簸。反噬虽然因为心结的解开而暂时平息,但长达数月的自我摧残,早已让他的根基受损,虚弱到了极点。
顾觉将阿泐小心地抱到尚算整洁的竹席上,用薄毯将他裹紧。他生起了久违的火塘,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驱散了竹楼内的阴冷和死寂,也映亮了阿泐苍白却终于不再绝望的脸。
他清理了地上的血污和狼藉,找出储存的、尚未变质的温和草药,熬煮了安神补气的药汤,一勺一勺,耐心地喂阿泐喝下。他打来清澈的溪水,用干净的布巾,轻柔地擦去阿泐脸上、手上的污迹,梳理开他那头纠结的长发。
阿泐始终很安静,异常地顺从。他靠在顾觉怀里,小口喝着药,感受着那久违的、被人小心翼翼珍视着的温暖。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顾觉忙碌的身影,眼神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不敢确信的、细微的依赖。
当顾觉为他擦拭手指,碰到那些因疯狂雕刻和反噬痛苦而留下的新旧伤痕时,阿泐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顾觉的动作顿住,抬起眼看他。
阿泐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丑。”
顾觉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极轻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吻了吻他指节上最深的一道疤痕。
阿泐浑身一颤,猛地抬起眼,撞进顾觉那双深邃而温柔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嫌弃,只有满满的心疼。
“不丑。”顾觉的声音低沉而肯定,“这些都是你等我的证明。”
阿泐的睫毛迅速被泪水打湿,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顾觉的肩上,许久没有动弹。
接下来的日子,顾觉一心扑在照顾阿泐和修复竹楼上。他修补了漏雨的屋顶,清理了荒芜的园子,虽然那些珍贵的草药大多无法挽回。他将顾觉留下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编织物和雕刻品仔细收好,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宝藏。
他不再急于提离开的事情,而是给了阿泐足够的时间去恢复身体,也去重新适应他的存在,重建那份被摧毁的信任。
夜晚,他们依旧相拥而眠。但不再是为了力量的平衡,而是纯粹的需要彼此的体温和气息来确认存在,驱散梦魇。顾觉会整夜地将阿泐圈在怀里,手掌轻柔地覆在他背后的蛊纹上,感受着那下面逐渐恢复平稳的力量流动。阿泐则会在他怀中寻找到最舒适的位置,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巢穴的雏鸟,睡得安稳而深沉。
阿泐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虽然依旧清瘦,但那种灰败的死气已然褪去,脸颊重新有了淡淡的血色。脖颈间的“蛊核”也恢复了温润的光泽,不再有丝毫波动。
他开始重新拿起刻刀。这一次,他雕刻的不再是扭曲不安的纹路,而是更加流畅、充满生机的图案,有缠绕的藤蔓,有舒展的叶片,甚至还有模仿顾觉留下的、那些笨拙却可爱的线条。
当阿泐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眼神中也重新有了光彩时,顾觉才再次提起了离开的话题。
“阿泐,”他坐在阿泐身边,看着他在阳光下仔细打磨一个新完成的、纹路是藤蔓缠绕星辰的铃铛,“我们……该走了。”
阿泐打磨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捏着铃铛,有些发白。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座承载了他太多记忆的竹楼,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不舍与……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觉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伸手覆上他微凉的手背,语气温和而坚定:“不是抛弃这里。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随时可以回来。只是……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生活过的另一个地方。那里有更便捷的东西,有……更多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看着阿泐低垂的眼睫,补充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看一眼就回来。或者,我们可以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再回这里住一段时间。都好。只要你在我身边。”
阿泐抬起头,望向顾觉。阳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里面是全然的信赖和毫无保留的爱意。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极轻地点了点头。
“好。”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跟你走。”
离开的那天,阿泐在竹楼里外走了很久。他抚摸过粗糙的竹墙,看了看重新焕发生机的园子一角,最后,将一枚最新雕刻的、纹路是并蒂双生花的竹铃铛,挂在了门楣上。
顾觉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等待。
当阿泐终于转过身,走向他时,眼神已经变得平静而坚定。
顾觉伸出手。
阿泐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紧紧握住。
两人并肩,最后一次走过那条熟悉的山路,将那座浸透了痛苦与重生、绝望与爱恋的深山竹楼,留在了身后渐行渐远的绿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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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觉的公寓位于城市的高层,视野开阔,装修是现代简洁风格,与深山竹楼的古朴原始截然不同。
初入时,阿泐明显感到了不适。过于明亮的光线,光滑得反光的地板,无处不在的电子设备,窗外川流不息的车声人声……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而拘谨。他下意识地靠近顾觉,手指紧紧攥着顾觉的衣角,像是受惊的动物。
顾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始终握着他的手,带他熟悉每一个角落。他放慢了语速,耐心地告诉他开关如何使用,哪些东西不能随便碰,窗外的声音来自哪里。
他特意将一间采光良好的次卧改造成了阿泐的工作室,按照竹楼的风格布置了竹制的桌椅和架子,将他带来的那些雕刻工具和材料整齐摆放好。他甚至想办法弄来了一些晒干的、阿泐熟悉的草药,放在窗台。
他亲自下厨,尝试着将阿泐习惯的食材用更精细的方式烹饪,虽然味道依旧算不上顶级,但那份心意,阿泐能清晰地感受到。
顾觉没有强迫阿泐立刻去接触外界。他大部分时间在家办公,通过网络和电话处理公司事务。他会在工作间隙,陪阿泐在阳台看看城市的夜景,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看他专注地雕刻。
阿泐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远比顾觉想象的要强。他很快学会了使用基本的生活电器,甚至对顾觉的电脑产生了好奇。顾觉便教他一些最简单的操作,比如浏览网页,看看图片。
一天,顾觉在处理一个海外项目的视频会议,阿泐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地毯上雕刻。会议结束后,顾觉揉了揉眉心,随口说道:“现在很多人喜欢在网上分享自己的手艺,就像你雕刻的这些,很特别,会有人喜欢的。”
阿泐抬起头,看了看顾觉电脑屏幕上那些光怪陆离的网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线条流畅、蕴含着独特生命力的藤编手环,黑眸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几天后,顾觉发现阿泐在用自己的旧手机,笨拙地搜索着什么。他凑过去一看,竟然是一些关于手工直播和视频录制的简单教程。
顾觉心中一动,没有点破,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一套更清晰的入门教程和一款适合新手的、操作简单的视频编辑软件放到了阿泐常用的平板电脑桌面上。
阿泐发现了,抬头看了顾觉一眼,耳根微红,却没有拒绝。
他开始尝试。起初只是录制一些无声的、只有一双手在编织或雕刻的过程。顾觉帮他设置了不露脸的角度,调试好光线。视频里的那双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动作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力量,仿佛赋予了那些藤条和竹料生命。
他将第一个成品视频——一个完整的花器编织过程——上传到了一个手工分享平台,没有标题,没有说明。
起初无人问津。
阿泐似乎也并不在意,依旧每天沉浸在他的手工世界里,只是偶尔会拿起平板,看一眼那个毫无动静的页面。
顾觉看在眼里,悄悄联系了平台上一个相熟的手工艺推广人,请他“偶然”发现了这个视频,并给予了专业的肯定和推荐。
渐渐地,开始有人留言。
“这手法!太稳了!”
“这是什么编织技法?从来没看过,好独特!”
“博主手好好看啊,感觉充满了故事感。”
“虽然不说话,但看着好治愈。”
阿泐看着那些陌生的、却充满善意的评论,沉寂的黑眸里,一点点亮起了微光。
他依旧不说话,视频也依旧没有背景音乐,只有材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但他开始尝试更复杂的图案,将苗疆古老的纹样与现代审美巧妙结合,创作出独一无二的作品。
他的粉丝慢慢多了起来。人们被他作品中那种沉静的力量、独特的文化底蕴和精湛的技艺所吸引。他成了那个平台一个小有名气的、神秘而安静的手艺人主播。
顾觉看着阿泐坐在工作台前,对着镜头专注地编织,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宁静而满足,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欣慰和幸福感填满。
他的阿泐,像一株坚韧的藤蔓,即使在陌生的土壤里,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式,悄然绽放出独特的光彩。
窗外,都市的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
窗内,灯光温暖,两人各自忙碌,偶尔抬头,视线交汇,便是无声胜有声的温情流转。
他找到了他的归途。
而他,也在这归途上,找到了新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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