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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精
都察院值房内,江砚白听完观墨那番添油加醋、着重渲染自家公子如何“虚弱”、如何“蔫嗒嗒”、如何“茶饭不思”的汇报后,执笔的手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氤开一小团。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可知是何病症?可请了太医?”
观墨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按照方嘉钰的吩咐回答:“公子说是小病,不肯请太医,只说要静养……但、但看着精神很是不济。”
江砚白沉默了片刻,将笔搁在笔山上,起身:“我知道了。”
观墨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江砚白对一旁候着的小吏简单交代了几句公务,便径直出了都察院,甚至没换下那身官袍。
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穿过了两条街,在西市那家最有名的炒货铺子前停下,买了一包刚出锅、还烫手的糖炒栗子,用油纸仔细包好,揣进袖中,这才转向方府的方向。
他到方嘉钰院子时,夕阳刚好西沉,暖橙色的光晕透过窗棂,给室内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
方嘉钰果然还裹着那条薄毯,在临窗的软榻上歪着,不过姿势已经从之前的“奄奄一息”变成了侧卧,手里还捏着那本山水杂记,只是书页半晌都没翻动一下,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一个激灵,迅速把书丢到一边,重新把自己裹严实,闭上眼睛,嘴里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哼哼。
江砚白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少年浓密的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脸颊在被子里捂得泛着健康的红晕,鼻尖甚至还有一层细密的薄汗。
这副样子,与其说是“病重”,不如说是刚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者……单纯在闹脾气。
江砚白没戳穿他,只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将袖中那包糖炒栗子拿出来,放在炕几上。油纸包散发的温热和甜香,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方嘉钰的鼻翼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病了?”江砚白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平铺直叙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方嘉钰把毯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半张脸,眼神飘忽,没什么底气地“嗯”了一声,声音刻意放得软绵:“头……头疼,没力气。”
江砚白看着他,没说话,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他的指尖带着初秋傍晚的微凉,触碰到方嘉钰光洁的、明显温度正常的额头时,方嘉钰浑身一僵,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没发热。”江砚白收回手,得出结论。
方嘉钰脸颊爆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急的。他梗着脖子辩解:“又、又不是所有病都会发热!我这是心病!内里不舒服!”
“心病?”江砚白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他因为激动而越发红润的脸上,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他不再追问,转而拿起那包栗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剥壳。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剥起栗子来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棕色的硬壳在他指尖碎裂,露出里面金黄饱满的栗子肉,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甜香。
方嘉钰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手上的动作吸引,看着那圆滚滚的栗子肉被完整地取出,放在一旁干净的瓷碟里,一个,两个,三个……他悄悄咽了口口水。
江砚白剥了好几个,才用指尖拈起一颗,递到方嘉钰唇边,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讨论公务:“尝尝。”
方嘉钰看着近在咫尺的、散发着诱人香气和热度的栗子肉,又看了看江砚白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那点别扭和“病情”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就着他的手,将那颗栗子吃了进去。
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带着糖炒特有的焦香,瞬间抚慰了他焦躁了一下午的神经和肠胃。
“嗯……”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下意识地评价,“好吃。”
江砚白没说话,又拈起一颗递过去。
方嘉钰这次毫不犹豫地张口接了。
一个默默地剥,一个心安理得地吃。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处,安静而温馨。
直到一小碟栗子肉见了底,江砚白才用帕子擦了擦手,重新看向方嘉钰,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现在,能说说是什么心病了?”
方嘉钰动作一僵,刚刚被栗子抚平的烦躁又隐隐有抬头之势。
他低下头,揪着毯子边缘的流苏,闷闷地把公主邀约赛马的事情说了,越说越气,最后忍不住抬头,瞪着江砚白:“她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好欺负?还是觉得只要搞定了我,就能让你就范?简直岂有此理!”
江砚白安静地听他说完,脸上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淡淡道:“你不愿去,回绝便是。”
“回绝?怎么回绝?”方嘉钰更委屈了,“她是公主!我能像你那样直接甩一句于礼不合吗?我要是直接说不去,她回头在陛下皇后面前给我上眼药怎么办?给我爹穿小鞋怎么办?”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都怪你!”他迁怒地瞪了江砚白一眼,“招蜂引蝶!”
江砚白被他这毫无道理的指责弄得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无稽之谈。”
“怎么无稽了?”方嘉钰不依不饶,“要不是你长得还有几分人模狗样,又有点本事,公主能看上你?”
江砚白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那你呢?”
方嘉钰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什么?”
“你当初,”江砚白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为何会……看上我?”
方嘉钰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绯色。他没想到这块木头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直白……又这么要命的问题!
“谁、谁看上你了!”他猛地扭过头,把发烫的脸颊埋进柔软的毯子里,声音闷得几乎听不清,“我那是一时糊涂!被你的假正经骗了!”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低笑。
方嘉钰浑身一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偷偷抬起一点头,用眼角余光去瞥江砚白,却见那人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沉静模样,只是唇角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公主之事,你不必忧心。”江砚白不再逗他,将话题拉了回来,“她若再纠缠,我自有办法应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
方嘉钰心里的那点不安和烦躁,在他这句话里,奇异地沉淀下来。他看着江砚白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马场我还去不去?”他小声问,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不想去,便不去。”江砚白语气淡然,“称病便是。”
方嘉钰眨了眨眼:“可我刚才跟你说我病了,你都不信。”语气里带着点控诉。
江砚白转回头,目光落在他依旧泛着红晕的脸上,顿了顿,才道:“现在信了。”
方嘉钰:“……” 他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这么不对劲?
“什么病?”他忍不住追问,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江砚白看着他,眸色深沉,像是蕴藏着星光的夜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被狐狸精气出来的病。”
方嘉钰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自己之前那句气话,脸颊刚刚降下去的温度再次飙升,心跳也瞬间失了序。
他羞恼地抓起旁边的软枕就朝江砚白砸过去:“江砚白!你混蛋!”
江砚白抬手轻松接住软枕,眼底那丝笑意终于掩饰不住,浅浅地漾开,让他整张清冷的脸庞都变得生动起来。
他将软枕放回榻上,看着把自己重新埋进毯子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头顶的方嘉钰,低声道:“嗯,我混蛋。”
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纵容。
方嘉钰躲在毯子里,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感受着脸颊滚烫的温度,嘴角却控制不住地,高高扬了起来。
好吧。
看在他承认自己是混蛋,还有糖炒栗子的份上。
这次就……勉强原谅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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