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想

作者:离心引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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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4 章


      我抱出糕糕放在准备好的临时小窝里,它伸了个懒腰,抓着我的袖子三两下跳到肩膀上,没安静地待上几分钟,趁我倒垃圾时窜下来,顺着床单爬上床钻到另一个人怀里。
      喻可意一手托脸目不转睛地欣赏正在播放的剧集,糕糕趴在她的胳膊上,毛绒绒一小团从手臂干净利落的线条里流淌出来。

      透明的玻璃门,将坐在灯光下逗弄小龙猫的人圈在一幅画框里,侧脸展现的微笑与沉思是缓缓转动的电影胶片——允许人专注地欣赏,却有种不真实的距离感。
      哪怕打破画框坐到身边攥紧她的手,飘摇的不真实感依旧没有被驱散。

      明亮的清晰的灯光,足够在肌肤曲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灰影,我凝视她的面孔,不明白为什么眼前始终隔着稀薄的淡雾,能毫无阻隔地看清摸到,却始终无法真正拥有,始终需要提防在某个时刻猝不及防地被宣告Ending。

      我伸手抱住喻可意,她的身体以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小幅度向后闪躲,没来得及表达完全的抗拒,已经完全落入怀中。
      没有挣脱,容许我更加用力地圈紧,为刚才下意识的闪躲作弥补。

      她穿着的是我的衣服,在相同生活用品的熏染下气味无限趋近相同,我以为会至少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从她身上看见我的一部分。

      可她不是。

      喻可意始终是作为自己而存在。
      存在于此。

      当我一点点用自己的生活的痕迹把房间填满,她的出现是要补上残缺的拼图最后一块空缺。

      许多人都觉得我与她——这样的亲姐妹是无法长得不像的,并且是那种一眼望去能断定两人有血缘关系的相像。
      但我自己从来都看不出。
      无法用系统的语言概括这种互为彼此影子的亲近感是从何而起,具体是由五官的某处或某处进行特定组合而拼凑成的。
      为此我抓紧每个时刻端详她的眉毛的起伏,描摹眼睛的形状与唇线的弧度,甚至想要对比额头碎发的疏密,试图从中找到有力的佐证。

      她倚在我身上,难得的温顺。
      视线停留在那只随意搭在一侧的手上,头脑里模拟了许多次牵住它后该如何握紧的慢动作,思来想去,没有实施任何行动。

      时间不溯回,所以在犹豫时荒废的分分秒秒不可弥补,然而以此刻为分界线——比起走向不可控的未知情节,我宁可在相对无言中浪费,也不想贸然越过界限,被她厌恶然后推开。

      拥抱时微小的躲避动作可以找些借口掩饰过去,比如……拥抱的动作对正在专注的人而言过于唐突,再比如她需要与人保持特定的社交距离等。
      那如果是拉住手之后再挣脱呢?
      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没有什么能给明明白白的拒绝粉饰太平。
      我不想去赌,于是就不让它有机会发生。

      “喻可意。”
      “嗯?”

      她应声抬头。
      肌肤之间仅隔着夏天的单衣,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与气息在怀里涌动,像是一块在蒸腾水汽里化开的香膏。

      在那个早上,她执意要我离开,言之凿凿地发誓要一人承受之后全部的后果。
      在说出这句话时,森森晨雾穿过她的身体流向我。
      我说:“但是我想和你一起。”
      这句话被掩盖在模糊的语气中。

      怎么可以……甘心互相遗忘变成普通姐妹啊。
      曾经触碰隐秘欲望的手真的甘愿碰一下就松开吗?
      我这么想着,却没有迫切地要求她立刻决定这段关系的去留。
      她……还没决定好。

      说是不想再见到我,但又不拒绝亲吻和拥抱,不拒绝下雨天撑起的伞和停留的脚步。
      并不是讨厌,而是愧疚。
      因为无端迁怒于我,导致我的人生几近崩盘,她知道自己迟早该付出代价,所以逃避,不敢面对责任,无限拖延下去。
      但她没办法否认心里的亏欠,允许我在狭窄的缝隙里停留。
      与我而言,这就够了,这足够在此埋下一根细弱飘摇的蛛丝,之后可以循着踪迹找到她。

      “我还能再见你吗?”
      向她讨要了不起眼的口头承诺。
      “好。”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最合适的选择。
      记得曾经发生过这样的场景,某个同门酒过三巡在聚会上对恋爱经验大谈特谈,她说爱必须要和不同的人尝试,否则和同一个人深入纠缠会让双方都变得痛苦不堪。
      “你怎么知道没有比她更好更合适的?”她仰头将高脚杯里的酒液一饮而尽,“不如互相放过,把过去的爱和恨都一笔勾销,各自走向新生活,拉开社交距离后没准可能还有机会做个普通朋友呢。”

      我做不到。
      说故步自封也好,说执拗也罢,我没办法轻易舍弃喻可意,那个在实施自缚时离不开出现在幻想的身影,她轻笑着在耳边吹气,问我:“你这样对自己,不痛吗?”

      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是厌恶她的,长久地沉浸在过度的憎恨里才导致无法忘记,才会把愤怒发泄到自己的身体上用疼痛自我麻痹。
      我试过改换心情,参加不喜欢的社交活动,夜不归宿地忙工作,尽可能压缩独处的时间。
      可我依旧想见到她,与她亲密接触,重演那些露骨的欲望。
      原来是弄错了因果。
      过分的执着并不是由憎恨产生的,更趋近是病态的依赖,想要她在我自毁式玩弄时扮演引导的角色。
      明知会被刺穿身体,依旧是伸手拥抱了。
      即使只会促使我迷恋上错误的方式。
      即使可能被推开,或者再被欺骗一次。

      喻可意始终找借口说她很忙。
      我并不急着要去找她,实际上,我也没想好她同意之后该如何安排。
      只是吃一顿体面而敷衍的晚餐吗?
      之后要怎么做?诱导她推心置腹地说出全部的想法,还是要和她倾诉自己扭曲的欲望?

      拖沓了许久没有考虑好,直到答应见面的那天。
      喻可意化了一套特别合衬的妆容,穿了件酒红色的及膝裙,发尾卷曲的弧度是精心打理过的,主动走来时让人有恍惚到正在约会的错觉。
      她对我礼貌微笑掩饰自己不自然的言语,眼睛凝视我那根手链绳子——和她的衣服是一色的。

      手链是某次设计展后的副产物,等待无聊之余,用手边的材料随便捻出的绳子,松松地在手腕上打了个结,没想到居然过了很久都没有散开,后来我去跳蚤市场挑了颗最小号的akoya串了上去,烫平毛躁的线头,它便成了寸步不离跟着我的手链。
      暗红色搭在手腕上像一条细细的血线,时刻警醒不要在情绪崩溃时重演自我摧残的悲剧。

      喻可意似乎很喜欢它,目光时不时停留手腕上,以至于我抬手夹菜的动作都有些不太自在,极其敷衍而又小心地打发掉这顿晚餐。

      我没想到她会主动挽住我的手臂同意跟我回去,突如其来的亲近,使人有种受宠若惊的虚假幸福感。
      还好平时有顺手整理东西的习惯,不至于太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收拾好楼下空置的小房间,换完衣服洗了澡,喻可意还在隔着柜笼逗弄龙猫,彻底将我无视了。
      我不太会养小动物,又经常不回家,正纠结要不要给它找更合适的主人。
      现在看来不用了。
      我问喻可意,你要不要替我照顾它。
      又多了个互相牵扯的理由。

      躺在窄小的床板上,我以为我会很快睡着。
      今天处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琐事,几乎从踏进公司的那一刻就没闲过,改漏洞百出的宣传策划案,然后再是和其他部门开会,甚至为了晚上约好的时间提前结束了和组员的讨论规划。
      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安然地合眼入睡。

      我在黑暗里坐起。
      视线沿着漆黑的台阶往上,什么都看不清。
      她还醒着吗?
      萌生了这个问题之后……更难睡着了。
      有种急切地想去看个究竟的冲动。
      走上去一步,退下来,磨磨蹭蹭了半晌,屏住呼吸捏紧扶手,走完这段熟悉的台阶竟用了相当漫长的时间。
      喻可意搂着被子睡得很安稳,我摸了一下她的手臂,冰凉,够到床边的遥控器将风力调小。
      听到动静,她在沉睡中将身体埋得更深。
      我没去扯搂在怀里揉捏变形的被子,怕惊醒她,此时心里又有个声音说,惊醒又能怎么样呢?喻舟晚你真的什么都不想做吗?
      撑在床榻上的手臂有些发软。
      亲了亲她的嘴唇,假装不去看那具身体轮廓下的细节,将赤裸的想法藏进黑暗里。
      “外派的工作实在不行可以甩给其他人,”总负责人宋姐在午休闲聊时这么说着,“平时要忙的事就不少,可以稍微推辞一下,我能理解你们小年轻工作又冲劲,但你上个星期就没怎么休,你这边事情又得处理,又要应付那些烦人的合作商……注意点别累着了。”
      “没事。”我接过她递来的水果,“自己组里要对接的客户,交给别人,我不太放心啊。”

      “回来之后给你批一天假休息休息,嗯?”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正好后面咱上个方案快截止交稿了,估计又得修修改改,有的加班忙咯,提前充充电吧。”

      “好的呀,那谢谢宋姐了。”
      我一边应着,一边给聊天框那端发送消息:
      我得出差了,这两天还是得麻烦你来照顾糕糕。

      喻可意答应得爽快,她从不掩饰对小动物的兴趣。
      “我明天走,这几天都不在,”我说,“你可以住那儿。”
      喻可意选择性忽略了这句话,一个劲地给我展示新买的鼠粮和丰容玩具,提醒我下班去取快递。
      我正思考如何委婉地再重复留宿这个话题,突然被实习生组员叫去申请文件使用权限,又是各种忙活,再打开手机,发现喻可意在两个小时前回复了,急忙点开,却是冷冰冰地写着:
      “不用,谢谢,我回宿舍住。”
      距离保持的刚刚好。

      我躺倒在床上,蓦地想起某件尤其重要的事,缓缓地翻了个身,将鼻尖贴在床被上——
      属于她的味道,淡淡的。
      似乎一个不留心就会被外物浓烈的气味侵蚀,消失殆尽。
      舍不得躺上去,又怕它轻易流失,最后在取舍后选择了放纵,学着她那晚的样子,将自己深深地埋入蓬软的被子里。

      飞机落地之后宋姐开玩笑说要给安排接风洗尘,问我晚上有没有空,就当团建了。

      实际上是大老板今晚有个重要客户,我作为负责人之一最好能出个面,留下好印象,方便之后再谈长期合作。

      “小喻,我之前跟你妈妈有过业务往来的……我记得是,好早以前了,你妈妈,石云雅,对吧,我没记错。”
      我猛然抬起头,圆桌对面花白头发的女人笑得慈祥。
      “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现在都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她正微笑着打量我,“哎呀真是,时光不等人啊,我们这些老人是时候给年轻人让位咯。”

      宋姐在桌下碰了碰我的腿,挑眉示意我不要愣着,赶紧主动找话题拉拢关系。

      “对了,你妈妈她最近身体可还好?”
      “劳烦严总挂念,”我和她碰杯,“她目前挺好的。”
      “叫什么严总的,这么生分,小时候我们经常开玩笑说轮流给你当干妈来着,你妈妈护着,不许我们抢孩子,哈哈,叫声阿姨也是好的,”她依旧笑得和蔼可亲,“我跟阿雅好多年没见了,有空咱组个局叙叙旧?不过啊……我怎么不久前才听说她碰到了棘手的事?”

      “我不太清楚具体您说的是哪件……不过作为女儿,我暂时还没资格干预长辈的决定,”我陪着笑,“我妈她的工作一向有自己拿捏的分寸,轮不上我过问来着。”

      “哎,你妈妈就是太强势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有个贴心的女儿倒也是她的福气。不过,我们都以为你会接你妈妈的班,阿雅之前聚会聊天的时候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小喻,你作为她唯一的女儿,压力应该不小吧。”
      ……
      第三杯,我依旧面不改色地陪她喝完。
      她不再维持表面的笑容,以长辈的态度居高临下地打量我:
      “孩子大了,是该自己飞了。”

      宋姐主动替我岔开话题聊回到合作企划上,她悄悄给我发了条消息:
      应该是稳了!幸亏让你来,居然跟严总认识啊,你不早说,我们整个组提心吊胆一整天了。

      我悄悄瞥了眼,没回,与她肯定的目光对视,勉强笑了笑以作回应。
      “你跟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真像啊,”她眯了眯眼睛,“阿雅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有野心的那种姑娘,自己一个人吃苦,好在是闯出来了。”
      “严姨您谬赞了,我哪里比得上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向您这样的前辈学。”
      “长江后浪推前浪哦,那可说不准,你还是个孩子嘛,以后让你妈妈多带带你。”

      话里话外……就是不离她。
      我肯定她是看出我和妈妈关系闹僵了,依旧把话题往母女关系上扯。
      我心里酸了一下,脸上却要维持体面。
      ……

      “我们小喻啊,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结果人家是走低调路线的,是不是?”
      宋姐拉住我在几个大领导面前刷脸,刚才合作方的格外关照在座的各位都看在眼里,不出来收个尾似乎不太合适。
      和他们客套一番又浪费了不少时间。

      “你还好吗?”宋姐给我递了盒牛奶,“还好今晚开的都是红的,要是白的……像你这么喝还得了?”
      我点头:“没事,我又不开车。”
      “下次意思意思得了,你就是太年轻了,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都是走过场,不过确实今晚特殊一点,那个严总好像蛮喜欢你的,”她戳了戳我的肩膀,“你妈妈很厉害啊,大老板刚才也提到了……我能不能八卦一下,说你爸爸婚内出轨然后跟别的女人有了个私生女,然后被那小丫头找人弄了,真的假的?”
      “什么跟什么啊……”我气极反笑了,“你都从哪里听来的?”
      “别人都这么说嘛,我又不知道真假,所以才来问你,”宋姐见私下里无人,凑过来继续追问,“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小丫头啊,她多大了?有没有来跟你因为分割遗产的事情吵架过啊?我看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我蹲下来不想搭理,懒得解释。
      “咋的了,难受啊?要我送你回去不?”宋姐以为我是喝酒了头晕。
      “没什么。”我摇头,“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我翻了翻手机,最后一条消息是喻可意下午发来的留言:我待会回宿舍了。

      回不回去,对我来说好像不重要。
      我甚至清醒到去步行街走了一圈,买了明天当早饭的面包。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打开玄关的灯,揉着眼睛的人影从黑暗里走到我面前。
      我去洗了把脸,发现她依旧站在那儿。
      灯光下的影子毛茸茸的,仿佛也是刚睡醒的困倦样子。
      她说要走,我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经搭在门上。
      无端有种可以被随时抛弃的感觉,我抱住面前的人。
      她挣扎着要推开,我负气似的搂得更紧。
      你也跟他们一样不需要我。

      直到吻上柔软的嘴唇,满心的失落感才被填补。
      想要……更亲密,做那些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事。
      这样我才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姐姐!”

      啊……对,眼前这个人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喻可意。
      我是她的姐姐。
      那不能以姐姐的身份接吻。
      要以什么样的才合适……
      我不知道,只是将手伸进去感受她细腻的肌肤。
      除了完全占有她,再无别的念头。

      我努力消化她说的那些字眼,结果却是什么“恶心”和“不要见”之类的。
      还不如不听。

      压在她身上亲吻,对她所有的生理反应了然于心。
      比之前更加敏感了啊,敏感到我舍不得碰。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靠接吻就能软成这样的身体,却一次又一次这么坚定的拒绝说不要。
      她认命似的让我脱下全部的衣衫,仿佛是要等待昭然若揭的秘密被呈现。

      我听她陈述这几年所发生的事:如何在一个又一个床伴中挑选最合适的那个,又是如何在彼此相许承诺之后在隐私的位置纹上对方的名字。
      所以……你已经很早就决定好不要我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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