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诳语灵(二)
“我打开了一扇门,所有人都后悔了。”
魔使以这样一句话,作为了考验的开头。
它对四人道:“现在,你们可以开始依次问话了。”
“每人一次可问两句,共计可问三轮,两场轮次之间有一盏茶的休息时间。”
“至于问话的次序,就按照我方才赠语的次序来吧。”
于是,第一个问话的人是烛烬。
烛烬盯着魔使满身的疮疤,问:“你说的这件事,是发生在你生前的事情?”
魔使答:“是。”
它露出丝丝笑意:“不过我觉得比起生前,我现如今的状态,才算是更加畅快地活着。”
烛烬:“这件事,和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有关?”
魔使轻抚过自己手背上的疮疤,欣然答道:“是。”
语气中满是骄傲。
第二个问话的是音澄。
音澄一指魔鼎的入口,问:“你说的这扇门,是通俗意义上安置在出入口处的门吗?”
魔使答:“是,就是现实里的门,没有任何隐喻。”
音澄皱眉,沉吟片刻,又问:“这扇门所通往的,是你所说的‘所有人’的聚居处么?”
魔使:“是。”
他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分享道:“也是我生前的居所。”
第三个问话的是池凛。
池凛饶有兴趣地问:“死人了吗?”
魔使立即弯起唇角:“那是当然。”
池凛:“死的是你所谓的‘所有人’吗?”
魔使:“是,所有,一个都不剩。”
犹如被切中兴奋的点,它一边回答,一边屈起指节,笃笃敲着桌面。
最后轮到归笙。
归笙问:“你打开那扇门,是被这里的‘所有人’逼迫的吗?”
魔使指节一顿,眸光突然变得闪烁不定。
片刻,它答:“是也不是。”
这叫什么回答?
归笙试着理解了一下,又问:“所以,你有自愿的部分,也有无可奈何的部分?”
魔使仍是道:“是也不是。”
归笙恍然:“有自愿,但没有无可奈何。”
魔使不置可否,只微微笑道:“第一轮结束了。”
话音才落,桌案上浮出五只通红的茶盏。
盏中液体殷红浓稠,散发着能烫穿肚肠的热度。
魔使道:“诸位且喝一盏茶,休息片刻,理一理思绪。”
它起身走向轮盘:“我去看看心爱的风景。”
轮盘的指针咔咔转动,光芒一绽,将魔使的身影纳入其中。
原来这个轮盘是可以进去的。
魔使走后,四人默契地碰都没碰那所谓的茶,直接开始交流。
归笙问烛烬:“你刚才一直在盯着他身上的疮疤,是看出什么了吗?”
烛烬点头:“它身上的那些,既像是火燎的疮疤,又有点像是一种诅咒。”
归笙讶然:“诅咒?”
烛烬道:“有杀戮过甚者,手下亡魂化为怨灵,以不得安息为代价,以死亡之时定格的惨状,侵入附着杀人者的皮肤浅表,将其日夜啃噬撕咬,如寄生虫与宿主,共存共亡……中这种诅咒的,在北原能见到很多。”
音澄接道:“若真是你所说的‘附疽诅咒’,以它身上疮疤的密集程度来看,恐怕它杀过成千上万的人。”
池凛托腮:“那不是刚好对上了?说不定死的就是它所说的‘所有人’。”
归笙若有所思:“一会儿直接问吧,它貌似把这些疮疤当作荣誉勋章,应该会回答的。”
话音刚落,魔使便回来了。
与走前相比,它此刻唇带浅浅的笑意,显出一种诡异的餍足。
不像是看到了心爱的风景,倒像是去抽空精进了某种至阴至邪的功法。
魔使落座,宣布:“开始第二轮吧。”
烛烬开门见山地问:“你身上的疮疤,是火燎留下的痕迹?”
魔使笑意放大,如同刻意拿出来显摆炫耀的事物终于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不禁愉悦至极。
它道:“是也不是。”
烛烬转而问:“是附疽诅咒?”
魔使仍是重复:“是也不是。”
四人交换眼神,心中同时有了答案。
这些死去的人,应当是死于火海。
由于诅咒定格了他们死亡时满身火燎的痕迹,所以才在附着到这名魔使的身上后,在它的皮肤留下了类似火烧的疮疤。
音澄:“你打开的门是城门么?”
造成如此之多的死亡,必然是一扇分量极重的门。
果然,魔使道:“是,不过确切来说,只有其中一扇是。”
看来它开了不止一扇门。
音澄顿了顿,道:“开了这些门,你是放了城外的人进来么?”
魔使:“……是。”
不知为何,它这句答得有些犹豫。
不是想加以隐瞒的犹豫,而似是单纯地不太想提起这个人。
池凛察觉了,那他就偏要问:“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和‘所有人’的死亡有关?”
魔使:“……是。”
池凛挑了挑眉,口吻轻蔑地道:“你们合作杀人?”
魔使冷声道:“不是!他们的目的……主要目的不是杀人。”
这一句答得极快,竟有种生怕被抢了功劳的烦躁。
它显而易见地被池凛的这个问题激怒,望向后者的目光不甚友善。
池凛恍若不觉,抱起手臂,散漫地往后一倚。
归笙看他神情,明白他这句是在诈魔使。
这名魔使以满身诅咒为傲,如此陶醉于自己杀了人,却被人误以为是合作完成,对他而言无异于一种羞辱。
归笙接道:“那‘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放火么?”
魔使的语气更加冰冷:“无关。”
一连三个问题都围绕他人,被抢了风头,魔使的不虞已然达到顶峰,鼎中的灵髓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归笙注意到音澄的手搭上了剑鞘,忙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她点到即止,回到上一轮最后那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你打开那扇城门时,心中有自愿,却没有无可奈何,又承认部分是因为这些人的‘逼迫’——所以,是因为‘所有人’曾经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情,你要报复他们吗?”
归笙故意说了好大一段转回魔使身上,后者紧绷的面皮总算舒展了些。
它斩钉截铁地答:“是。”
第二轮结束。
魔使照样去看风景,四人照样没动茶盏,开始轮次过半的复盘。
音澄道:“我梳理一下已知的线索。”
“一,它开了城门,以及城中其他的门,我个人判断‘其他的门’是镇守当地的宗门布下的结界之流,导致这些负责守卫的修士提前乱了阵脚,否则它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害成如此多的人。”
“二,城中的人,死于一场魔使和‘他们’共同制造的大火,这场大火本身是为了掩盖‘他们’在杀人之外的主要目的,而魔使却沉醉于这场大火中,一心屠戮,杀生取乐。”
“三,魔使要报复城中的人,是因为城中之人曾对它做过它认为的坏事,波及面如此之广,我倾向于是某种需要城民一致同意或多数同意的事情。”
归笙猛猛点头赞同,道:“那按照时间来梳理一下,就是这位魔使曾经遭到城民‘背叛’,没有被大多数城民选择,心生怨怼,于是和心怀不轨的入侵者勾结,在某日打开城门,又搅乱当地宗门的守备,放火杀人,最终报复成功,自己也死于那一场大火,即便落下这一身的附疽诅咒,也十分尽兴满足……感觉已经结束了?有什么遗漏的吗?”
烛烬:“‘某日’是哪一日?”
池凛:“他要的是原原本本复述出来,任何模糊的点,应该都要搞清楚吧。”
归笙一拍脑袋:“也是。”
须臾,魔使回来了。
与上回不同,它无端变得有些焦躁,皮肤上的疮疤隐隐鼓动。
魔使坐了下来,却明显坐立难安,语气也隐隐虚脱:“开始吧,最后一轮。”
“提前说好,如果你们无法复述得让我满意的话……”
它笑道:“就和攀住你们的手臂一样,成为我这殿中的炽焰莲座吧。”
无人在意它的恐吓,烛烬直截问道:“打开城门的那日,是一个特殊重要的日子?”
魔使霎时变了脸色,疾言厉色道:“不是。”
不是?
意料之外的回答。
将魔使过激的反应收入眼底,烛烬又道:“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
魔使:“也不是。”
它嘴角剧烈抽搐,仿佛无法容忍任何褒义或中庸的评价,安在这个日子的头上。
“那是一个虚伪、恶心、不公平,应当彻底从五方域境的历史上抹除的日子。”
魔使一字一句,缓慢而笃定地道。
“你们也不用问我究竟是哪一日了,根本不必再提。”
音澄于是道:“是这个日子上出现的人或事,让你如此反感么?”
魔使深吸一口气:“……是,人和事,都该死。”
音澄眯起眼:“事更让你反感?”
魔使:“不是。”
那就是人了。
既然是人,那就不大可能在当日突然出现,突然引起它的反感,想来是积怨已久。
池凛“哦”了一声,拖长腔调道:“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天赋异禀,羡煞群英,深受城民爱戴,在那一日把你衬托得什么都不是,仿佛他是云端游龙,你就是烂地泥鳅啊?”
他每道出一句溢美之词,魔使的呼吸便急促一分。
说到最后,如被魔使的愤怒殃及,整座魔鼎剧烈震颤,簌簌的火星不断下落。
魔使浑然不觉,只是盯着池凛,咬牙切齿,似恨不得活剐了他。
归笙觉得奇怪,先前这魔使一直是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为何突然就变得这般不经挑衅了?
是“这个人”对它造成的阴影真就深重到一提就破防,还是另有隐情?
正思索间,借助莲座的微光,归笙注意到魔使身上的异样。
许是察觉宿主心神不宁,那些诅咒形成的疮疤竟如有生命的蛆虫埋在皮下蠕动,仿佛抓到了宿主的破绽,开始蓄意对其进行折磨。
归笙若有所思:当宿主情绪过激,无法镇压诅咒时,这些诅咒便会企图反扑么?
另一边,面对池凛的挑衅,魔使不住吸气,从齿缝间撕咬出狠戾的两个字,气息却微弱许多:“不、是。”
“那个人,是狡诈虚伪、不知天高地厚、尽肖想不属于他的东西的一个人。”
池凛笑了一声:“嗯,但是他肖想成功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魔使,像在看一个守不住自己东西的废物。
“所以,你很忌恨他吧?”
不成想,听到这一句,魔使毫无征兆地冷静下来。
像是一瞬间被抽干净了所有的怒火,沉陷进自己根深蒂固的想法中,因而展露出无需他人评判的自洽冷静。
“不是。”
魔使轻描淡写地道:“他不配。”
来到最后的两问。
归笙却没有像前两轮那样,将先前想好的问题直接抛出。
她久久地凝视眼前的魔使,抿紧了唇角。
片刻,归笙问了一个与前面的问答貌似毫无关联的问题。
“你生前是西漠人士吗?”
尾音的询问意味已极淡薄,近乎平铺直叙,像在阐述一个昭然若揭的事实。
魔使静了静。
半晌,它道:“是。”
其他三人皆是一怔。
的确,复述一样事件,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本身,缺一不可。
将西漠和大火串联起来,指向的是哪一个事件,已经水落石出。
可是五方域境内,北原妖魔为争地盘屠戮厮杀,中州宗门为夺法宝辗转倾轧,纵火造势的例子亦不胜枚举,其中也不乏里应外合的悲剧。
她何以笃定这魔使所说的,就是西漠的那一场大火呢?
“那,最后一个问题。”
归笙望定眼前的魔使,试图在它身上寻找曾见过的轮廓。
隔过三百年的光阴,象征罪孽的狰狞疤痕与诅咒,摧毁了这张本算清秀的面容。
所以她直到方才,才把他认出来。
“‘真诩’,是你生前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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