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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责
这和江浸月预想的反应完全不同。他以为裴照珩会用“一切有我”、“你别插手”这种沉稳可靠的理由来拒绝他。
可他没有,他做不到。
他看起来……像一只被淋雨了的大狗,明明高大强壮,却垂着耳朵,连尾巴都不敢摇一下。
“我……”裴照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鼓起勇气,“……我信不过我自己。”
他终于说出了口。
“那次在花圃……如果我反应再快一点,就不会受伤。如果我没有受伤,你就不会被刺激到……”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剖析自己,一点点展露给江浸月看。
“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好你,但我没有做到。”
“我连让你在家里过得安心都做不到。”
“……G国那种地方……”他摇着头,像是在驱赶什么可怕的梦魇,“我陪着你也不行。我……我做不到。如果……如果你再出什么事……”
他没能再说下去。
后面的话,他不敢想,也不敢说。
他只是抬起手,有些笨拙地、像是怕被拒绝一样,轻轻抓住了江浸月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凉,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浸月,”他低声恳求着,像是走投无路了,“别去,好不好?”
“我们待在家里,把所有人都换掉,换成最顶级的安保。我会派最好的人去查,不管花多少钱,花多少时间……”
“求你了。”
他看着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深夜古潭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卑微的的祈求。
他只是一个害怕再次失去心爱之物的,自卑又可怜的傻瓜。
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被风吹过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江浸月看着裴照珩。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照珩。
不是高中时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沉默寡言的木头人,也不是这几天相处下来、看似沉稳实则总在暗中示弱的伴侣。
眼前的这个人,把所有坚硬的外壳都敲碎了,露出了里面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内里。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好,我不去了”。
可理智又像一根绷紧的弦,死死地拉住了他。
他不能。
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就回到那个坐以待毙的原点。卓悦薇已经死了,下一个呢?那个幕后黑手就像一条潜伏在暗礁里的毒蛇,他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次探出头,咬向谁。
坐在这里等,就是把选择权交到对方手里。
他不能再让裴照珩为自己的“弱点”买单了。
“裴照珩,”江浸月反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轻轻地、安抚性地摩挲着他的手背,“我看着你,我没事的。”
他的声音很坚定。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他顿了顿,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也在害怕。”
“我怕下一个出事的人是你。我怕我们查来查去,最后查到的,是另一具尸体。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所以,我必须去。”江浸月一字一句地说,“不是为了逞英雄,也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因为,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了结。那个靶子是我,引线也握在我手里。只有我去,才能把那条毒蛇引出来。”
他感觉到掌心里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看着裴照珩那张脸,江浸月终究还是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
“这样好不好?”他商量道,“我们各退一步。一周……不,三天。你用你的方法去查,如果在三天之内,你能查到比‘影子岛’更有价值的线索,能让我看到抓住他的希望,我就不去。”
“但是,”他的话锋一转“如果三天后,我们还是一无所获,那你就不能再拦着我。”
裴照珩点了点头,答应了。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在这三天里,找到能让江浸月留下的理由。
“其实……”裴照珩像是生怕他反悔,立刻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一份文件,“已经有了一点头绪。”
他把手机递给江浸月,动作有些急切。
“这是我爸那边刚传来的消息。警方已经确认,十年前绑架案的主谋,‘The Gull’,和他的核心成员,都在当年的抓捕行动中被击毙了,无一活口。”
江浸月看着那份官方的结案报告,皱了皱眉:“那海鸥袖扣……”
“这就是问题所在。”裴照珩的声音恢复了一点平日的沉稳,“我让人花钱去探了监,找到了一个当年在那艘船上打杂的船员。据他说,‘The Gull’非常宝贝那对袖扣,因为那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而是他背后……一个资助方的礼物。”
“资助方?”江浸月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什么资助方?”
“不知道。”裴照珩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凝重,“那个船员也只是个底层小角色,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那个资助方非常神秘,从不露面,只通过加密渠道和‘The Gull’单线联系。所有的行动资金、武器,甚至包括那艘船,都来自这个‘Patron’。”
“所以,‘The Gull’死了,但他的资助方还活着。”江浸月瞬间明白了。
“对。”裴照珩点头,“送来袖扣和照片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个‘Patron’,或者他派来的人。他想要知情人都消失。”
“那……能查到这个资助方是谁吗?”江浸月问。
“很难。”裴照珩的表情很严肃,“对方非常谨慎,所有的资金往来都通过无数个离岸空壳公司层层洗白,很难追到源头。但是……”
他看着江浸月,似乎在斟酌用词。
“但是什么?”
“我爸动用了一些关系,查到买下影子岛的那家公司,这家公司的资金流水里,有一笔来自G国的可疑款项,和当年绑匪索要赎金的一个中转账户,有所关联。”
一个能在十年前就资助一个跨国绑架集团,并且在十年后还能精准地找到他们,布下这样一个局的人……其实力、财力、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黑暗,都远超他们的想象。
江浸月捏着手机,指节有些发白。
裴照珩一直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看到江浸月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害怕江浸月听完这些,会更坚定要去冒险的决心。
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查不到,也不想让他看到前方的路有多凶险。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就在裴照珩几乎要忍不住开口,说些“你别怕,我会解决”之类的废话时,江浸月却忽然抬起头,把手机还给了他。
“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江浸月看着他,开始了自己的分析,“十年前的幸存者,不止我们三个。我之前让裴叔叔帮忙联系过其他人,他们虽然改名换姓,但都过着平静的生活,甚至可以说……过得很好。没有人再来骚扰他们。”
裴照珩安静地听着,他知道江浸月在想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杜若兰、卓悦薇,还有我?”江浸月伸出三根手指,然后一根一根地收拢,“杜若兰死了,卓悦薇死了,而我……被诱导‘自杀’。这说明,我们三个人身上,一定有某种他们所没有的共同点。一种……让那个幕后黑手,觉得我们是‘威胁’的共同点。”
裴照珩的喉结动了动。这个推论很合理,合理到让他感到不安。
“这个共同点是什么,我不记得了。”江浸月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也许是我们在船上见过什么不该见的人,听过什么不该听的话。也许……我们三个,都曾经在某个时刻,接触过那个神秘的‘资助者’本人。”
他看着裴照珩,一字一句,清晰地抛出了自己的结论:
“所以,我想把那段记忆找回来。”
裴照珩几乎是立刻就想开口拒绝,那种本能的、强烈的抗拒感再次席卷了他。
让江浸月去恢复那段记忆?
那和把他亲手推回那个血腥的、充满海腥味的船舱有什么区别?
那段记忆里只有恐惧、绝望和死亡。重新经历一遍,只会让他现在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不行。”裴照珩的声音沙哑干涩,比之前拒绝他去影子岛时还要坚决,“绝对不行。浸月,你听我说,这件事太危险了。”
“危险?”江浸月反问,“还有比现在更危险的吗?我们连敌人的脸都看不见,只能被动地等着他下一次出招。裴照珩,我不想再等了。
“我们可以查!”裴照珩有些急切地说,试图说服他,“顺着‘Patron’这条线,一定能查到东西!给我时间……”
“我们说好了三天的。”江浸月打断了他,“而我现在,就是在用我的方式查案。寻找失去的记忆,就是我在做的努力。”
他往前凑了凑,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裴照珩的眼睛。
“你不能一边要求我留在安全区,一边又剥夺我自救的权利。”
裴照珩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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