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何归

　　韶黎站在青陇坊市的大街上，看着远处那个陈旧却依旧还在夏日明亮的日光下随风轻轻摇曳的“邵”字布幡，表情一片茫然无措。
　　白狐走后她没有立刻离开风狼族地。
　　族人们的尸体虽然风化成灰，但族地还是满目疮痍。虽然有圣主在就不虞别的大妖侵占风狼山谷，但是鼠蚁蛇虫一类也是不得不防。
　　但韶黎，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原本热闹的山谷死寂到只剩下风声，曾经对她微笑过的人全部都变成尸体。风狼山谷里的一景一物曾经承载过多少欢乐，现在就有多令她难过。
　　而即使她能够整理同族的家，把那些霉烂的食物扔掉，再用石头封起门洞，但是直到她离开风狼山谷的那一天，她都无法走进阿姆和她曾经的家。
　　在无尽林时无数次的生死一线，饥饿、病痛，受伤，寒冷，她从来都没有放弃的原因就是风狼族地。她不想让阿姆伤心，也不想让疼爱她的族人们难过，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但现在，风狼没了。
　　灭族了。
　　这天下之大，却再也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回去的地方。
　　韶黎收回视线，先吸气然后再缓缓吐气。
　　算了，这些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毛团找回来，安顿好毛团后她还要去报仇。
　　至于她能回去的地方……
　　韶黎转身向大街另一头走去。
　　现在想这些，实在是太早了。
　　没过多久，她就到了一处门面陈旧的宅院前。韶黎抬头看了看大门上挂着的“青市令”匾额，走近过去敲了几下门。
　　应声开门的是顾平。他似乎早就在等了，看见门外站的是韶黎就未言先笑，“韶道友，请进。”
　　韶黎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就跟着顾平一路穿过庭院进了青市令的堂屋。
　　青市令果然与坊市传闻一样相当清贫。
　　至少韶黎没在这间堂屋里找到任何能称之为装饰的东西。就连她坐下之后顾平倒给她的水也只是含着些微灵气的山泉水，甚至都比不上韶黎去卖草药时同益堂小二端出来的灵茶水。
　　“抱歉，我来迟了，有劳贵客久等。”没过多久就有一道透亮的女声当先传了进来，一个呼吸之后才是个穿着蓝色衣衫的女人走进堂屋。
　　她宽额广颐，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加上一身剑袖长裤的利落打扮，叫人见之忘俗。她目光落在韶黎脸上，定睛一瞧先笑道：“好个标致的小娘子。”然后她才略微收敛的笑意，表情亲切地行了个极为正式的揖礼，“青市令现任令主赵无垢，见过韶道友。”
　　韶黎不想她个金丹修士居然对她行这么大的礼，一时间猝不及防，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也站了起来。如何行礼虽然没人教过，但她离开太微宗后在凡人地界一路走来，又在谢至身边混了几个月，照葫芦画瓢也能学个大概，倒也不至于傻站着手足无措。
　　赵无垢却显然是十分意外地双眉一挑，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笑容愈盛。她示意韶黎坐下后自己才在主位上落座，然后直接开门见山，“这回悬赏相繇蛋壳只是个理由，实则想在青陇坊市里寻一位年轻有为的同道代表青市令去参加群英荟。不知韶道友听说过群英荟吗？”
　　韶黎眨了眨眼。
　　相繇蛋壳和相繇蛇蜕一样，对才孵化的相繇是大补之物，对人族却是剧毒。因此韶黎从一开始就知道寻相繇蛋壳治病只是个借口。只是没想到这个赵无垢居然这么直接，开口就把自己的老底都给交代了，于是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的韶黎只能老老实实地摇头，“没听过。”
　　“群英荟最早是因为什么才召开的，已经没人知道了。这回是因为有大事要商议，所以上清山和太微宗联名提议召开。流程上应该是先开了擂台让年轻弟子比试，展示一下各门各派的青壮力量，各得些彩头和名声。然后那些老家……“
　　顾平假咳了一声。
　　赵无垢瞥了顾平一眼，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老前辈们聚在一起商量大事，排出个应对章程来。这回群英荟的条件是四十岁以下筑基，听顾平说韶道友年级轻轻就已经筑基，所以我们就想请韶道友作为青市令的代表参加这个擂台。”赵无垢略顿，“凡是参加者都会有些程仪，如果赢的场次多了还会另有奖品。“
　　代表青市令去打擂台？
　　韶黎下意识就想摇头，可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了一圈又被她吞了回去。
　　她不认识青陇坊市的任何人，所以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打听毛团的下落。她曾经亲眼见到毛团的照烟茶楼换了一个陌生的小二，人家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打扮，就十分有礼又客气地把她赶走了。而且她知道照烟就是太微宗经营的茶楼，自然不敢拿出那块弟子玉牌去诓骗消息。所以在照烟附近打转了好几日不得其门而入之后，她只好歇了这个心思转而找起别的消息来源。在市集上观察许久，又在无尽林里摸了不知道多少草药之后，才从同益堂小二那里问出来一个青市令。
　　如果拒绝了青市令主赵无垢的要求，只怕是也没了她提出要求的可能。并不想在这个什么群英荟上浪费时间的韶黎犹豫了一会，“群英荟在哪里举行？需要多久？”
　　听着韶黎明显就是在犹豫的话，赵无垢保持笑容不变，“在太微宗。时间上可就难说了。”她仔仔细细地解释，“擂台应该是按照先练气，再筑基，最后金丹的顺序进行，现下不知道会去多少人，时间上就比较难猜。但我们这回主要是想与六大门派商议妖兽潮的应对，少不得要留到最后，所以时间上只会长不会短。”
　　妖兽潮的应对。
　　这句话入耳的瞬间，韶黎心里涌起尖锐的怒意，在风狼族地见到的那一幕再次从她眼前晃过。
　　人类又在计划如何杀死妖族……
　　韶黎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却无法轻易脱离那种浓烈的愤怒与恨意。所幸韶黎还记得她的目的，记得她要靠青市令去找毛团，于是她只能拿起茶杯喝水，企图掩饰自己的表情。
　　顾平似乎将她的情绪误解成了害怕，叹道：“青陇坊市离无尽林实在是太近，一旦发生妖兽潮，咱们这些人还能有逃生的机会，生活在这里的凡人百姓却是十死无生。我们青市令在青陇也还做不到令行禁止，到了六大门派面前更是人微言轻。这回觍着脸请韶道友襄助也是无奈之举，他们虽然议的不是这个事，但六大门派齐聚的机会实在难得。如果咱们到时候能把妖兽潮的事提出来，起码不能叫他们忘了这回事。”
　　十死无生。
　　韶黎微怔了一下，剧烈起伏的情绪渐渐淡了下去。
　　以前听风狼长老提起过妖兽潮。不管别的妖族怎么想，至少风狼是反对群聚起那么多妖族去攻击人类市镇的。理由也不是因为亲近人类，只是因为风狼奉白建木为主，当然不能因为别的妖族而牺牲自己的族人。
　　“但是妖……兽潮，”韶黎卡了一下才把这个词说出来，“一定要正面对抗，不能避开吗？”
　　“生死大事前谁还顾得上什么背井离乡。一旦妖兽潮袭来，走是肯定要走的。只是凡人脚程缓慢，一日也走不了几十里地。”赵无垢语气沉重，“所以这回到群英荟去，最重要的是查知先机，太微宗有位灵玉道君修的是卜算一道，或者借用一下上清山的灵光宝鉴也可以。之后的话，能求到哪个大门派给一套护山大阵就好了。”
　　“两位的意思，我明白了。”赵无垢和顾平把话都说明白了，韶黎也不想遮遮掩掩。她抬起头，正面直视赵无垢的眼睛，“我来青陇是为了找一只风狼幼崽，她在去年春天时曾在太微宗照烟茶楼里出现过。”韶黎略顿，期望两人能明白她的认真，“我明白两位对青陇坊市的重视，但对我来说她才是最重要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找不到风狼的消息，那么也不用指望她会帮他们去参加那个群英荟这种话也就不必说出口了。
　　韶黎又闲谈两句，便告辞离开了青市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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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黎离开后。
　　青市令的堂屋里一片安静，最后还是赵无垢先笑了下，“该说这小娘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她鲁莽？”
　　赵无垢好歹是个金丹，就连顾平也是积年的筑基修士，韶黎却半点没有诚惶诚恐，还当着他们的面谈起条件，就差没有明说青陇坊市的死活在她眼里根本没有那只风狼重要了。
　　顾平叹道：“我在她那个年纪还在死磕任脉督脉，她都已经筑基了，也怪不得有底气。”
　　“也是。”赵无垢说，“倒是她一个术法都不会是个短处。”
　　顾平与赵无垢到底共事已久，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令主这是打定主意了？”
　　“真要去跟刘老头借他孙辈来用，只怕到时候有点什么好处全便宜了刘氏，咱们白忙活一场。”赵无垢说，“韶黎资质上乘，在背后推一把送她青云直上，总是个善缘。”
　　顾平点了点头。
　　“何况，算算日子就该启程了。”赵无垢斜睨了顾平一眼，“我们还有得挑吗？”
　　顾平一噎，最终只能长叹一声，“我明日就去照烟茶楼问问那只风狼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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