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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流水之章
日火总部既已被捣毁,月清明便带人回京。
年底,即便出了耶谟,雪不下了,天气却依旧很冷。马车中的人手和鼻尖都冻得发红。
雨墨拉紧自己肩头长巾。
马车招风,加上中毒后身体也虚弱,此时正是最容易邪寒入体的时候。
“坐过来我抱着你吧。”月清明向他伸出手臂。
雨墨往月清明身边挪了挪,被他用外衣裹着抱在怀里。
真想这辈子都这样……
月清明把雨墨双手拉到一起,一根一根捏他细瘦的手指,顺便暖热。
这双手该去画画写字,不该去拿刀。
低头去看,怀里的人便马上把目光移走。
马车又行驶片刻,看雨墨眼帘慢慢一扇一扇,那镶嵌其中的浅棕透彻瞳仁时隐时现。
似是想要迷糊犯困,月清明便提醒道:“这会儿先不要睡,我们就近找个安稳的地方再休息。”
“我没事!不要耽误行程了。”雨墨马上挺直身子精神起来。
月清明不听他的,直接吩咐车夫找住处。
马蹄踏踏,车轮碾轧落叶,簌簌不断。偶尔压断树枝,就会有清脆的折裂声。
人会用感觉记住一些事,当相似的听觉、触觉、嗅觉来临,便会调动起那些记忆。
鼻腔不断涌入空气中冷冽干燥的森林气息,月清明又想起一些旧事。
在上一世他因公事去北部,也是这样坐着马车,雨墨也是坐在自己身侧。
路上遇到了劫匪流寇,一大群人,雇来的车夫想跑,被一刀砍死。马嘶鸣不断,月清明和雨墨两个人背靠着背一起对敌。
他们两个武功都不弱,又有章法配合。十多个流寇一起上都难以匹敌。只是人太多了,难免防不胜防,有人想要背刺月清明,雨墨无声无息地跑过去为他挡下了那刀。
那些人终被他们打退,可是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雨墨即便受伤比他更重,还是扶着他找最近的城镇。
伤口没有被及时处理,等到医馆月清明看了一眼,深可见骨。
从此雨墨左背留下了四寸长的狰狞伤疤。
现在背上的伤疤倒是没了,但是又有多少别的伤痕呢。
月清明开始想到彼时,上辈子的雨墨为他受了多少伤,当时的他竟然还在做那些混蛋事的时候,故意去刺激他的疤痕。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呢?好像非常执着于想要激怒雨墨,想要看看除了沉默忍耐、一味接受,他还有没有别的反应。
愤怒、崩溃,仇恨都好……但是没有。
没有得到对应的反馈,月清明会为此感到烦躁,然后很长时间不再搭理他。
日复一日的顺从和敬业,无论前一天被做了什么,第二天都能恭恭敬敬地给他汇报工作。
月清明从不担心雨墨工作会有纰漏,他表面上在听雨墨报告,内心里想着的却是昨晚的种种旖旎。对照着眼前这个如古井般无波澜的人,便会觉得此情此景非常好笑。
所以过不久那个该死的瘾又会上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如同父亲一样,一生只钟情于一人。
又觉得自己都到这个地位了,有什么不能干?比他玩得花的人多了去了。
说服自己后,就又会去找雨墨发泄,对他施虐。如此循环往复。仿佛是脑子里弦绷断了阈值被无限拔高,不找他不行。
那时的月清明从未想过他是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忠诚、听话。
也有可能是他不愿意去想那个答案。因为一旦想到了,他就会更加无法面对。
他的手扶上雨墨的背,那道现在不存在的伤口处。而此时的雨墨只是对他安然微笑。
所以他问他:“雨墨,你记不记得上辈子的事?”
这是个很荒唐的问题。要不是自己真的重活了一次,别人这样问他,他都会觉得那人有病。
可是雨墨只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说:“不记得……”他问:“但是,人真的会有上辈子、下辈子吗?”
月清明道:“也许会的。”
他的话刚说完,马车骤然刹停,月清明立刻警觉抱紧怀里的人。
四下一片寂静,他们在车中视线受阻,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雨墨撑开月清明的怀抱,手摸上武器。
“大人!”车夫的振声呼喊令雨墨一抖。
“我去方便一下!”
那边传来跳下马车的轻快脚步,“等等我也去!”殷长河畅快喊道。
而在马车里这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叹气一个尬笑。
他们平安到京,月清明直接去了朝廷,让其他人回去休息。
又干成好事一件,月清明神情平静而寡淡地看着皇帝在那想笑又要装着严肃的样子。
小侍在房间里燃着龙涎香,烟雾渐渐缭绕到常殿的每个角落。香气优雅清淡,皇帝深吸一口,而月清明却更放浅了呼吸。
回到王府,他去向月盈问安,在厅堂里,他看到雨墨背对着他,抓着章清源的腋下把她不断举高,章清源“嘎嘎嘎”地张着嘴笑,露出她新长的六颗小牙。
她一岁多了,连“哥哥”都会模模糊糊地叫了。这趟去耶谟之前,月盈抱着清源,让她说兄长再见,清源当然不会说,但她对月清明挥了挥手。
月盈坐在椅子上,笑着看雨墨带着清源玩耍。
这一切让月清明觉得安宁。
他曾经以为是因为看到一家人平安和睦而觉得安宁,但是,也不是每次都是这样的。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雨墨抱着章清源转过身,“殿下!”
“呀,清明回来了啊。”
月清明向月盈问好,月盈点头,她说道:“来,雨墨,清源先给清明抱着吧,你别累着了。”
雨墨把清源递给月清明,可能小孩儿见了哥哥太兴奋了,一爪子打到月清明的脸上,虽然立刻防御性后仰,但仍被抓出两个红道子。
雨墨在一旁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而月盈教训她:“唉!清源,不能这样……”
月清明不抱了,直接把章清源放到地上。
她现在不被扶着,会自己坚持站立好几秒不会倒,但是摇摇晃晃,还是一头栽到月清明腿上,拉着他衣服才能保证平衡。
清源使劲儿仰头,嘴里咿咿哇啦,意思是想要被抱着。可是月清明不管,月盈也不管。
嬷嬷回老家去了,这几天都是她一个人在照顾小孩,她累死了。
清源声音便越来越急切,最后“嗷呜嗷呜”快要哭闹起来。
“好啦……抱抱清源!”最后还是雨墨把她抱起来,小人儿瞬间就不闹了,双腿愉悦地鲤鱼打挺,小脑袋还往他怀里依靠。
“惯的了。”
天天要抱抱,一个不满意就哭闹。
上一世就剩章清源这一个亲人,无论是言行还是学习,月清明都对她非常严厉,几乎没有笑过,导致她上一秒还在仆人那儿撒娇,一看到月清明立刻哭丧着脸藏到仆人怀里去。
而那时候,好像和雨墨也很亲近……印象里章清源老是拽着雨墨,让他买糖给自己吃。但只要月清明看到了就会把她拽走。
正想着,章邺也回来了。
章邺神情肃穆,无论何时都皱着眉。
“大将军。”
“父亲。”
屋内众人纷纷行礼,章邺沉吟一声算是答应,然后沉声道:“都在啊。”
“是呀,你可算回来了,我的大将军。”月盈赶紧站起来,把抱着清源的雨墨往章邺那边推了推,说道,“清源你带着吧,我可不管了!”
“好!清源,爹爹抱!”章邺将清源从雨墨怀里抱出来,放到自己臂弯。小人儿被魁梧的父亲衬托得像个小糯米团子。
雨墨忙给章邺轻轻鞠躬,章邺瞥他一眼,几乎无法被人察觉地点了个头。
章邺又冲着清源笑。把她举起来,让她骑在自己肩上,双手扶住她的腿以保证安全。章清源两个小手抱着自己父亲的头,章邺便一边跑到院子里,一边喊道:“骑大马咯!!!”
“咯咯咯,嘎嘎嘎嘎!!!”这是章清源最喜欢的游乐项目。
过了没几日,京城也像耶谟一样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雨墨和月清明把大红灯笼挑上房檐,贴好对联,一起装点王府。
夜晚,皇宫照例给大家放着节庆的烟花,街巷里的孩子人人点着爆竹。他们两个在雪夜里奔走,躲着那些顽皮的孩子在不经意间投放的小炸弹。
他们来到城南,到巧玉的摊子上买馒头。摊子生意太好了,本想买几十个的,谁知道到那儿就只剩下五个,他们就都买了。
天寒地冻的,巧玉吸着鼻子,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
她手上戴着的半截手套,是邻居婆婆有一天看她手冻伤了,亲手给她织好,送给她保暖用的。
“我好好生活,一鸣才会安心。”她笑着笑着还是忍不住噙了些眼泪。
孩子在嬉闹,天上“砰、砰”不停,街上还有卖其他年货的小摊贩。巧玉仰起头,看天上的烟花。
“那我们走了。巧玉姑娘,祝你新年快乐。”月清明说道。
“新年快乐!”
吃完年夜饭,月清明给雨墨也包了个红包。
他把雨墨推到床边,把包着交子的红包递到雨墨面前:“买你一晚上,这钱够吗?”
雨墨用嘴把红包叼住,拿到手中,双臂攀上月清明的肩膀,含糊地说:“……够的,官人,我免费的。”
夜空中烟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屋里有什么动静,外面都听不见。
雨墨嘴里含着梅子糖,不停分泌唾液,所以只能不停下咽,有时候来不及咽下去,就顺着嘴角流下来。
糖都化完了,还没有结束,不过没关系,还有更好吃的东西。
他被抓着头发,眼神迷离。
而月清明终于看到了,雨墨那个小盒子里都是什么。
它此时敞开着,被一览无余。
那里面放着在幼时,月清明给雨墨的小锦袋子,学识字时,月清明给他配的宣笔,一共一大一小两支。给他做示范时写的字,很多张,每一张。他们两个一起包的香囊,还有月清明为他包扎时扯坏的衣布……他母亲的那封信,还有那个半圆玉佩。
这么多东西,几乎是他的全部身家。
他只有这么多。
而他会收好月清明给予他的一切,吞下去,咽下去,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样两个人就能完完全全合二为一。
大雪纷纷落下,他们穿厚厚衣服,一起坐在台阶上看雪,守岁。
在另一个终年积雪的国家,他们的雪山上长出了千年一遇的珍贵雪参,从冻土冰层中破出,双生双伴。
为了两国友好,耶谟王决定将一根留下,另一根奉给章国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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