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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筹谋
接下来的两日,对谢珩而言,如同在油锅中煎熬。他表面顺从,将自己关在听雪轩,足不出户,似乎在“静思己过”,准备婚事。谢夫人对他的监视稍有松懈,但依旧严密。
暗地里,谢珩却开始了他此生最大的一次冒险。他利用残存的人脉和渠道,以及那个忠心小厮的拼死相助,开始秘密筹集一笔为数不小的银钱——既要打通关节,也要作为云鬟日后安身立命的资本。同时,他暗中联系了建康城外一个信誉尚可、但行事隐秘的商队首领,许以重利,恳请对方在三日后某个特定时间,于城外某处接应一个人,并将她安全送往远离建康、远离北方世家势力范围的江南某地,并设法为她安排一个清白的身份和足以谋生的去处。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母亲执行发卖命令的具体时间和路线,赌的是商队的诚信与能力,赌的是云鬟能够顺利逃出牢笼,也赌的是他自己事后能否承受住母亲的滔天怒火和家族的严厉惩处。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旦败露,不仅云鬟下场更惨,他自己也可能被彻底剥夺继承人的身份,甚至性命难保。
但他别无选择。杨文君的“交易”协议,在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虚幻的泡沫——在母亲决意要彻底清除云鬟的前提下,任何“空间”与“遮掩”都成了笑话。他必须抢在母亲动手之前,将云鬟送走,越远越好,永远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与此同时,他心中对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愧疚交织,形成了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他欠她的,不止一生。这一世,他绝不能再让她因自己而遭受任何伤害,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在行动前,他必须再见云鬟一面,告知她计划,让她有所准备。但浆洗房如今被看守得像铁桶一般,他根本无法靠近。最后,他冒险写了一张极其简短的纸条,只写了四个字和一个地点:“三日后,亥时三刻,后园废井旁。逃。” 他将纸条塞进一小截空心竹管,交给那个小厮,让他务必在明日清晨浆洗房送取物品时,设法混入给云鬟的杂物中。
这是一步险棋,纸条可能被截获,可能送不到云鬟手中,也可能云鬟看不懂或不敢赴约。但他已无更好的办法。
做完这一切,谢珩站在听雪轩的窗前,望着窗外开始抽出嫩芽的柳枝,心中一片荒芜。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也许这一别,便是永诀。但他不后悔。若不能护她周全,他重活这一世,又有何意义?
而此刻,在浆洗房昏暗的角落里,云鬟正对着铜盆中自己憔悴的倒影出神。手上的伤在药膏的作用下好了许多,但长时间的劳损和营养不良,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她并不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向她逼近,也不知道谢珩正在为她进行一场近乎自杀式的谋划。她只是隐隐感到不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她摸了摸怀中几乎空了的药膏瓷瓶,那是他冒死送来的温暖,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念想。
阿珩,我们还能有未来吗?
第三日,杨氏母女启程返家。谢府正门又是一番热闹的送别。杨文君临行前,特意寻了个机会,对前来送行的谢珩低声道:“谢公子,前路多艰,望自珍重。” 她的目光平静依旧,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仿佛看穿了他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
谢珩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还礼:“杨小姐一路顺风。”
送走杨氏母女,谢府仿佛一下子空寂了许多,但也仿佛卸下了一层温和的面纱,显露出内里更加冷酷的实质。谢珩回到听雪轩,心跳如擂鼓。他知道,母亲的行动,很可能就在今夜!
一整天,他坐立不安,既期待夜幕降临,又恐惧那个时刻的到来。他反复推敲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寻找可能的疏漏。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
傍晚时分,那个小厮终于偷偷潜回,带来了一个让谢珩心头稍安又更加紧张的消息——纸条,成功塞进了云鬟今日浆洗的一件旧衣内衬破口里,那件衣服已被取走。但小厮也带来一个坏消息:崔嬷嬷午后亲自去了浆洗房,似乎在清点人头,并严令今夜所有仆役不得擅离住处,违者重罚。浆洗房院落的看守也明显增加了。
谢珩的心沉了下去。母亲果然要动手了,而且就在今夜!加强了看守,云鬟如何才能脱身赴约?就算她能出来,后园废井那边,是否也有埋伏?
但他已无退路。计划必须执行。
亥时初(晚上九点),夜色如墨,春寒料峭。谢府大部分区域已陷入沉睡,只有巡夜守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响起。谢珩换上一身深色紧身衣,将筹集到的银票和几件小巧值钱的金玉首饰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好。他最后一次检查了藏在袖中的短匕和迷香——这是不得已时用来对付可能出现的阻拦者的。
他如同暗夜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溜出听雪轩,凭借着对府中地形和守卫巡逻规律的熟悉,在阴影中快速穿行,避开了好几拨巡夜人,终于潜行到了后园那处荒废已久的院落。这里曾是某位犯事姨娘的居所,姨娘死后便荒废了,平日里人迹罕至,只有一口早已干涸的废井,隐在疯长的杂草与藤蔓之后。
废井旁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干虬结,在夜色中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谢珩隐身在树后,屏息凝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寒风穿过枯藤,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漫长如年。
亥时三刻将至。
忽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人声!方向正是浆洗房那边!谢珩心头一紧,难道被发现了?云鬟出事了?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冲出去时,废井另一侧的杂草丛中,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深色的粗布衣,头发凌乱,脸色在微弱的月光下惨白如纸,正是云鬟!
“阿鬟!”谢珩压低声音唤道,从树后闪出。
云鬟看到他,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与依赖,但更多的是惊惶。她快步跑过来,气息不稳,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阿珩!他们……他们好像发现我不见了!有人在追!”
果然!谢珩心道不好,一把抓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别怕,跟我走!计划有变,我们必须立刻出府!”
他拉着云鬟,按照事先规划好的、最隐蔽的一条路线,向后园最偏僻的西南角矮墙奔去。那里墙外是一条少有人知的死巷,他早已安排人在墙外接应。
然而,他们刚跑出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了更清晰的呼喝声和火把的光亮!
“在那边!追!”
“别让那贱人跑了!”
追兵来了!而且人数不少!
谢珩眼中闪过厉色,知道已无法按原计划从容撤离。他猛地将云鬟往身后一护,从袖中掏出那包迷香,用火折子快速点燃,朝着追兵来的方向奋力掷去!迷香在空中散开,弥漫出一股刺鼻的气味,暂时阻住了最前面几人的步伐,引起一阵咳嗽和混乱。
“走!”谢珩趁机拉着云鬟,发足狂奔!云鬟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跟着他,肺部火辣辣地疼,脚下的枯枝碎石不断绊着她,但她不敢停下,她知道,停下就是万劫不复。
两人在荒废的庭院、假山和树木间拼命穿梭,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如同催命的鬼火,紧紧咬在后面。谢珩对地形再熟悉,拖着一个人,速度也大打折扣。
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已是那片矮墙!墙下堆着些废弃的假山石,可以借力翻越。但追兵也已迫近!
“快!爬上去!”谢珩将云鬟推向假山石,自己则转身,拔出了袖中的短匕,横在身前,面对着追来的五六个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的仆役,其中领头的是崔嬷嬷的心腹,一个面目凶悍的粗壮婆子。
“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快让开!夫人有命,捉拿逃奴!”那婆子见到谢珩,也是一惊,但语气依旧强硬。
“我看谁敢动她!”谢珩挡在云鬟与矮墙之间,眼神冰冷如刀,平日里风流不羁的贵公子,此刻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气,竟让那几个仆役一时不敢上前。
“公子,您这是要为了一个贱婢,忤逆夫人吗?快快让开,否则休怪老奴无礼了!”婆子厉声道,示意手下上前。
“阿珩!不要管我!你快走!”云鬟已经爬上了假山石,回头看到谢珩独自面对众人,急得眼泪直流。
“走!”谢珩头也不回地低吼。
就在这时,墙外传来了约定的、三长两短的鸟鸣声!接应的人到了!
谢珩精神一振,对云鬟喊道:“跳下去!外面有人接应!快!”
云鬟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一咬牙,闭上眼睛,朝着墙外未知的黑暗,纵身一跃!
“拦住她!”婆子尖声叫道。
两个仆役绕过谢珩,就要去抓云鬟。谢珩眼中寒光一闪,短匕划出,逼退了两人,自己也趁机向后急退,来到墙下。
“公子,您走不掉的!”婆子带着人围了上来。
谢珩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知道自己今夜恐怕难以脱身了。但他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只有一种释然——至少,阿鬟有机会逃出去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云鬟消失的墙头,然后转过头,面对着步步紧逼的追兵,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短匕,唇角竟勾起一抹解脱般的、冰冷的笑意。
“想抓我?那就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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