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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鹤
耗时近一个月,这日,赛义德·阿里订的那批瓷器终于要装船了,许音也特意抽空过来。
因为技术和官方的限制,极少有海船沿江溯流而上来临州的,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倒是不少。
远远地,许音就见阿里站在码头上隔着人群冲他热情地招手,他身后那两位总是面带警惕的阿拉伯随从,如今见到许音,也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许音快走几步,到了近前,用跟阿里学来的蹩脚阿拉伯语向他问好。阿里和随从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用力拍着许音的肩膀。
心情大好的阿里热情地邀请许音上他的商船参观。望着那艘颇具异域风情的海船,许音想起年少时对这些能远航万里、带来奇珍异宝的“海上金乌”的憧憬,心下微动,竟有些紧张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这才随着阿里踏上跳板。
船身比在岸上看时更为庞大,主桅高耸入云,粗壮的帆缆如同巨网的经络,整齐地盘绕在绞盘上。甲板宽阔,水手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正吆喝着富有节奏的号子,将最后几只货箱用绳索固定。许音一阵恍惚,他又闻到了年少时咸腥的海风、木料桐油以及某种异域香料混合的独特气味。许音好奇地摸了摸那厚实得超乎想象的船舷木板,指尖传来坚实而微凉的触感。
就在这时,船身随着波浪轻轻一晃,许音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缆桩。他转头问阿里:“海上风浪如此之大,这些瓷器……怎么能保证不碎?”
阿里收起笑容,正色道:“许,你问到了很关键的问题。”他引着许心看向那些被小心安置在货舱里的瓷器,“以往,运往我们那里的瓷器,大部分是被当做珍贵的装饰品,陈列在宫殿与贵族的家中,而非日常使用的器具。所以,很多时候,它们本身的质量甚至会比你们本地使用的更差一些。”
他详细地解释道:“我们会准备大量熬煮好的、浓稠的米浆。在装船时,先将瓷器一件件小心地装入垫着干草的木箱,然后在每一件瓷器的空隙间,缓缓注入温热的米浆,直至完全浸没、填满所有空间。待米浆冷却、凝固后,便会形成一种柔软而富有韧性的保护层,将瓷器牢牢地固定在箱内,如同被嵌入了一块柔软的‘豆腐’。这样,只要木箱本身不散架,里面的瓷器即便经历颠簸,也大多能安然无恙。”
许音听着这法子,觉得十分新奇,追问道:“那我这批货,也会用这种方法处理吗?”
阿里笑着点点头,拍了拍身旁一个尚未封盖的木箱:“当然!许,你是我重要的合作伙伴,你的瓷器,我们会用最稳妥的方式,让它们完好无损地抵达目的地。”
许音也朝他含笑点头,道:“但愿这批瓷器能有个好销路。”
阿里闻言,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信心满满地说:“我的朋友,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凭借你们的技艺,这绝对不成问题!”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商人的精明与热忱,甚至迫不及待地提出:“我甚至想现在就和您预定下一次来贵国的订单,我可以预付定金!”
许音略一沉吟,斟酌着回道:“阿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订单我们可以约定,我也愿意闲暇时为你构思一些新的纹样,慢慢烧制。至于定金……”他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就不必了。”
在阿里略显疑惑的目光中,许音解释道:“只愿你下次归来时,能多带些异域的奇珍异玩,我家中有人,对这些小玩意儿最是喜爱不过。这订金便只当我又预付给你的,这便抵掉了。”
阿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腹,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原来如此!许,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定会搜罗最有趣、最特别的宝贝,让你……们,满意!”
许音准备下船的时候,阿里走到近前对他说:“许,我很信任你,之前同你说的事,你可以多考虑考虑,我们明年再见。”许音握著他的手,也真挚的笑着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许音下了船,在回瓷坊的路上便又开始琢磨下一批货。他打算和沈聿修琢磨一下阿里曾向他描绘过一种画样——一个在西洋人眼中很受欢迎的宗教形象:一个长了翅膀的小男孩在云端玩耍,手中常常持了乐器或弓箭,他总是沐浴着光明,而自己却天真的好似对此一无所知,而故显得异常亲切讨喜。
许音莫名想到齐棱,低头笑了笑。
他回瓷坊取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嵌螺钿匣子,便径直去了齐家。
到的时候,齐棱正在院里练新学的五禽戏。他单足独立,双臂徐徐展开,额上沁着一层薄汗,脸色微微发红,一身月白杭绸练功服穿得松松垮垮,脚下趿拉着一双软木底靛蓝缎面便鞋,鞋头还用银线绣了只憨态可掬的翘尾狸猫——这是年前央着许音的母亲王氏给他绣的。
见许音过来,齐棱两个手立刻捏成虎爪状,口中叫了一声,就冲他扑过来。许音见状,赶忙将手中的匣子放在一旁石凳上——果不其然,下一秒,齐棱便纵身一跃,精准地跳到他身上,两条细长的腿紧紧夹住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了他胸前。
许音手臂自然地托住他,眼底带着笑,仰头问挂在自己身上这人:“少侠,这是哪个禽的戏?”
远处春桃带着几个小丫鬟,吃吃地捂嘴笑了一阵,又互相挤着眼睛哄笑着散开了。
齐棱这才注意到石凳上那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立刻从许音身上跳下来,一边弯腰将趿拉着的狸猫软鞋好好穿稳,一边迫不及待地问:“许音,你给我带什么好宝贝了?”
许音按着他在石凳上坐了,用下巴朝匣子轻轻一挑:“你打开瞧瞧不就晓得了?”
齐棱见他卖关子,冲他飞了个挑眉的眼神,手下利落地打开了匣子的搭扣。甫一开启,他的目光便被牢牢吸住了——
匣中铺着深蓝色软缎,正中立着一只玉壶春瓶。其器型饱满匀停,线条流畅如美人颔首。最绝妙的是其釉色与画意:通体釉质如凝脂,瓶身以山水青料绘就一幅《松间双鹤图》,青花发色苍翠妍丽,墨韵分明。一株古松虬枝盘曲,枝头两只仙鹤相依相偎,一鹤引颈长鸣,一鹤低头理羽,神态亲昵,周围点缀着灵芝祥云,意境超逸出尘。
齐棱一眼就喜欢上了,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捧在手中,指尖轻轻抚过温润的釉面,将瓶子缓缓转动,看到瓶身另一面时,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猛地瞪大了眼睛,霍然抬头看向许音——
在那松鹤图的留白处,以同样湛蓝的青料,题着一行清隽挺拔的小字:
“愿结松契,鹤侣同心。死生不弃,金石长贞。”
许音看着他震惊的模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随后,他在齐棱面前单膝蹲下身来,这个动作让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齐棱的眼睛。他收敛了笑意,目光温柔而真挚,一字一句地说道:
“棱儿,应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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