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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杨家热热闹闹办了一个婚礼宴席。从南京来的嫁妆,铺排了苏州河两边。
杨岸得意得很,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当上了新郎官。
兄弟姐妹几人又聚头。
元嘉看着踏雪,笑着说:“长高了不少。这次去南京,惊险得很。还好,胳膊是胳膊,腿是腿,没落下残疾。”
“元嘉哥哥又拿我取笑,我去信北京那么久,也不见你回。眉姐姐,你管一管。”踏雪嗔怪道。
“我要是不管,你当柳姐姐……不,得叫表嫂了,怎么就往南京找你了?”眉儿摸了摸踏雪的头。
“药笺的事,我是想碰头再说。我打听了一轮,并无南京捐官到北京的人家,印刷铺子也没有。是不是弄错了?”元嘉问道。
在一旁不言不语的上官洵说道:“陆陆续续又收到药笺。我骑着马走了一轮,和牧民们说了。也不知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阿竹走了进来,脸色不佳,“姑娘,夫人喊你。”
眉儿目送踏雪战战兢兢出去了。
云容端坐着,喝了一杯茶,厉声道:“跪下。”
踏雪不敢违抗,跟着膝盖一起下滑的还有她的态度:“雪儿错了,不该当家里的东西,阿娘怎么处罚都行。阿竹是听我使唤,别责罚她。”
“偷家还有理了,是吗?”云容气不打一出来,“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没有?不在家里相看,到处惹是生非。再不管教,往后不翻天了?”
云容往屋里拿了鞭子,杨英和瑾年谈笑着进了屋子,问道:“这是做什么?”
“伯母又何必……”瑾年把踏雪扶了起来,踏雪跪着不敢动。
云容怒气减了三分,说道:“外客在呢,还不起来。”
瑾年拉着踏雪往椅子上坐,笑道:“阿姐又来了信,让小雪快些回南京。我是喜酒也喝了,买卖也做了,正准备动身呢。”
杨英看着阵势不妥,打了圆场:“让小雪再去南京,收收性子也好。有瑾年随行,我也放心。”
踏雪看爹娘这个样子,退亲的事她半个字不敢说,也不敢问家里和朝廷的干系,只得晚上和眉儿絮絮叨叨说起。
“真是个傻子。”眉儿有些心疼,“婚书和信物,我去找。把苏州和辽东翻遍,还能找不出是谁。姑父是爱惜你的,不会硬要你嫁过去。你宽心些去南京,等他们气消了,我也好帮你说话。”
回到南京后,踏雪到了时衡家,登门拜访:“剑柄上的护手做好了。”
时衡立定盯了她好久,好不容易才平稳的心绪,又起伏不定了。眼前是他朝思暮想,能解相思之苦的人。
玉若安排他去了好几次聚会,他心里空落落的,真去凑了几回份子,什么中秋诗会,重阳花会的都去了,心不在焉,看谁都有踏雪的影子。
有媒人上门,他还问:“这姑娘家会使鞭子么?能骑马?还是会看病,会抓药?还是……”
任谁这么一听,都吓得连连告辞。玉若看在眼里,且喜且忧。喜的是时衡找到了方向,不再拒人千里之外;忧的是沈家和杨家,只是儿女间的交情。
又没有生意往来,又没有人情世故。
“你现在住哪里?白家?”时衡问道。
踏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点了点头。
“说你食言,你又真回来了。说你守诺,你又搬去白家借住。也是,又有人陪姑娘玩笑,又有人陪姑娘消遣。”时衡苦笑,积攒了一肚子暗醋。
“这话说得……”踏雪邹起眉头,“白家有女眷和长辈,我一个女孩儿家,在那里住也是人之常情。”
踏雪只是开口说了几句话,时衡就败下阵了。“我不是要你不守礼法,我……”他不知道怎么续下去。
“你要是想好了,要我兑现什么,就到采芝堂找岫岫。但凡你有差遣,或者是银钱能偿还……”踏雪看他懊恼,也没和他计较言语上的冒犯。
时衡望着她,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我不惯看大夫,可身上难免有小伤小病。要不这样,我休沐的时候,你就抽一点时间到采芝堂,我也会过去。或者食补,或者汤药,你看着办就是。”
踏雪想了一下,这也并不难办,就答应他了。
“还有这个。”时衡从花厅架子上拿下一个锦盒,递给踏雪,是之前说的银刃簪,上面还仔细刻满了梅花图样。
“论理,该给你个精致的回礼才是。可我没有明珠可赠,就送你一把宝刀吧。你单独行走惯了,旁人未必护得到你。远攻使鞭,近攻用它,贼人不敢近身。”
踏雪从沈家出来,又往夫子巷纪家拜访。既然是姻亲了,来南京知会一声,也是晚辈的礼数。当然,她心里有计较,关于药笺的事……
纪清风劝慰道:“杨姑娘,这事不是你们小人儿能管得到的。”他眼中落寞。安庆长公主在北京的权势之大,不是他一个内臣能左右的。“但你放心,九域先生的为人,不是几张药笺能评议的。公道自在人心,你也不要再追查了。”
踏雪心中,隐约察觉到还会有变数。她又往采芝堂去,说笑了一回。
时衡挨到了休沐,放慢脚步挪到采芝堂门口,耳边传来瑾年的声音:“这个账目得这样看……”
岫岫见他心不在焉,上前含笑问道:“沈将军要点什么?”
踏雪放下账本,想进诊室帮他看看。瑾年拉住了她,“你不用忙,郑大夫这会子有闲暇。”
接连一个月,去了几次就被回绝了几次,每次时衡都只能远远看着她。
瑾年察觉到不对路,私下和白峻说道:“沈时衡这阵子总往采芝堂跑,该不会是看上小雪了吧?”
白峻心思粗放:“大概真有伤病吧。他是领兵的人,刀枪无眼。药铺子是踏雪的本行,也不消你多带,你要不放心,你换一个就是。”
这样拖泥带水的,不成样子。瑾年寻思着,得找个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往后也泾渭分明。
夫子巷摆了好几桌回门酒,一向冷清的纪家也有了人气。两家姻亲,一样欢喜。
白家上下又留杨岸和杨柳赏玩了一段日子,正赶上南京的秋日,枫叶漂亮得很。
一来二往,将近十一月了。他们正想返程回苏州,还没到渡口,绿烟就急忙截住了他们,说道:“哥哥出事了。”
纪大人也会出事?
杨柳打算留下来陪着小姨,也好有个照应。
纪清风的身份贵重,他能出事,必定是有确切的证据。南京暗流汹涌,弱质女流未必能应对。
杨柳还在说服杨岸,却见白露来了,说道:“全城都被封锁了,来往的人若无过所,便不能进出南京。政令严了许多,大爷命我接二位回去,一切从长计议。荆姑娘,一并到家里来坐坐吧。”
“出事了。”白岭说道,“二郎去了宫里,这次应当是大事。”
踏雪看着街上戒严,担心兄嫂,也找了过来。得知纪家出事,她暗自忧虑。南京果然是非多,这才过了多久安生日子,一刻也消停不了。
绿烟坐立不安,“哥哥往日贪腐了?还是得罪了什么人?”
“稍安勿躁。”白岭说道,“二郎还未有消息。”
瑾华叫了白岭进去后院,质问道:“相公这是干什么?这纪清风是荆姑娘的胞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咱们收留她,是等着往后清算?是要把全家一起拖下水吗?”
“娘子多虑了。”白岭赔笑道,“她一介女流,就留她在这里喝杯清水,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真是鬼迷心窍。”瑾华眼睛睁圆了,“她算什么东西,青楼的花魁,还是逆党的妹妹?我们这样的人家,一家老小,你全然不顾。我一路小心绸缪,才能在南京站稳脚跟。你倒是潇洒,做起梁山泊里的柴大官人来了。别人恨不得离着远着,你非要凑近了去。”
“人都在家里了,难不成,还要撵出去?”白岭看她这个好斗的样子,说话也急了几分。
“你拉不下面子,那我来。”瑾华手腕数一数二。何况她年龄比白岭大两岁,说一不二。
“何苦来。”白岭叹了口气,“你身子不便,何必动气……”
“我无理取闹了,是吗?”瑾华说这话时,很有压迫感。
“我不是这个意思……娘子……”白岭说道。
“哼。”瑾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搭话。
白岭并不是一个惧内的人,相反,他很有主意。只是他生活顺遂,不像瑾华年少就要处处算计,所以他不能理解妻子的很多做法,甚至还会向着外人。
但瑾华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从无半点差错,也看不上白岭良善迂腐。所谓义不理财,慈不掌兵,要是没她这么多年看着,白家也做不到这么多年还稳坐钓鱼台。
所以这对夫妻看起来恩爱,其实互相防备着。两人心里都负着气,忽听来人报:“二爷回来了。”
白峻匆匆忙忙,也没感受到兄嫂间的不对付,低声说道:“沈时衡已经抓捕了纪清风。太子都被禁足东宫,诸王无旨不得出府。”
“可知道是什么事?”瑾华说道。
“据说是有逆党充当流民进了京城,意图冲入皇城,行刺陛下。沈时衡机敏,把刺客尽数生擒了。”白峻说道。
“那跟纪清风有什么干系?”白岭问道。
“现下情形还不明了。”白峻看了四周,在他二人耳边说道:“估计和陛下的一块心病有关。”
“外面那女子,赶出去。”瑾华声音颤抖,“立即,马上。”
“嫂子当心身子。”白峻怕她气出个好歹来,“我去赶。我去赶。”
“都慌什么。”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忠义侯终于出现。他个子长得高,身上四分之一的色目血统,让他看起来比普通汉人更英俊伟岸。他双瞳有些棕色,鼻子比汉人要高一些,五官轮廓分明。就算已过了天命之年,这气势还是他两个儿子难以比拟的。
“爹,你怎么出来了。”白峻问道。
“你爹出不来了?”白光一直都对这个次子说话很严厉。
“老爷,二郎不是那个意思。”瑾华赶紧给他让了座,又给他沏了茶。
“这个人,要保。”忠义侯白光数年不曾过问庶务,一旦出手干涉,就是得了消息。想到这点,他们三个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爹,到底怎么了?”白岭问道。
“老爷为何要保她?”瑾华还是想劝服家里,尽快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你们年轻,有些事情一知半解。朱允炆和纪清风,有仇。”白光接过茶,又缓缓说带,“他自陛下登基后就火线提拔,世人只知道他立了不世之功,但具体是什么功,谁也说不上来。”
“爹,那你知道。”白峻把耳朵凑近了。
白光看着儿子嬉皮笑脸,毫无半点手持权柄之人该有的稳重。他瞪了一眼,继续说道:“建文三年底,有内臣自京师告密,陛下得知南京空虚可图,才决计改变战略。建文四年正月率师南下,四月,连破何福、平安大军。五月克泗州、盱眙,兵指扬州。这其中的内臣,便是纪清风。”
他们三人皆傻了眼。平日里只知道纪清风淡泊,是太子的党羽。没想到,他实打实是圣上的耳目,不仅能听到建文朝的机密,还能看准时机滴水不漏地传消息出来。
朱允炆看内官,就比畜生高一些,平日里打杀责骂都是家常便饭了。
“新仇旧恨加起来,不拼个你死我活也就算了,哪里还能凑在一块?”白光笑道。
“那依老爷看,下一步会如何?”瑾华问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白光说道,“我每日养花种菜,也冷眼旁观着呢。这些时日,桩桩件件……执棋的人还在下,我们不过是其中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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