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梦谭

　　“在哪里？”小叶显然没有跟上思路。
　　“在我妈的录取通知书里。”谭玖凌又喝了一大口汽水：“她为自己关上了一道门，却为一个人永远留了一扇门……”
　　小叶看着谭玖凌打开了写着谭知娴名字的邮箱，里头安静躺着的录取通知书仿佛一张无声的宣言，他低声说：“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自由太珍贵了，所以我们拼命把它交到别人手中。’你妈妈后悔过吗？”
　　谭玖凌握在手里的通知书变成了一把钥匙，马上就要面对故事的结局和人生的开端，他的眼神变得坚定：“她在我小时候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的生活和归处，能做到不悔的却是少数，他们嗔怪命运的作弄、他人的无情，却唯独否定了自己的选择。’可见她很清楚自己的选择，而且不曾后悔。”
　　“走吧，去看看我的诞生！”谭玖凌突然释然的笑起来：“无论如何，希望你喜欢这次的美食和风景之旅。”
　　小叶跟着笑着点点头：“我很喜欢。”
　　门在教学楼前小广场的一排木棉树中间，谭玖凌站在树下，想象着自己读书时每年春天哐哐坠下的肉乎乎的大红花，还有开花过后漫天飞舞的棉絮。
　　年年岁岁的校园里仿佛一个轮回，大树看在眼里的故事比人要多得多。
　　这次的故事开始在一个热闹的毕业典礼上，谭知娴穿着学士服在大合照以后又和舍友们单独拍照留念。
　　在人群里，谭玖凌和小叶看到了消失已久的无名，她跟在人群后面，帮谭知娴拎包拍照，看起来也很忙碌。
　　“我妈1993高中毕业，那现在是1997年大学毕业典礼。无名居然回来了？”
　　虽然谭玖凌心里早有预感，但他还是受到不小冲击，在那个年代，妈妈和无名在一起了？
　　“这大概也是注定的，我们作为局外人可能感受不到什么，但是他们都愿意为了对方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并且有在未来规划了对方的位置。”小叶劝解到。
　　接下去的一年，他们生活的和睦平静。
　　1998年，两人达成共识，用无名的一部分孕育的谭玖凌在谭知娴的肚子里慢慢成长。
　　一切都看起来顺利且美好，他们在不影响也不伤害其他人的前提下，乐在其中、用心经营。
　　距离谭玖凌诞生没几个月了，“召必回”的无名突然收到通知要立马奔赴一个机密项目，任务只有短短的3周，工作主要是做为后方技术支持人员，风险不高。
　　谭知娴没有像当年无名要去参军时候一样和她大吵一架，她现在本人挺着肚子站在对面就是最最大述求，如果这都说服不了，劝也没用。
　　无名出发那天，谭知娴只说了一句早点回来，然后目送她消失在无人知晓的远方。
　　谭玖凌多看了无名两眼，因为他预感这是他与她在时空中最后的交集。
　　果然没过多久，变故发生了，在一个风雨如晦的午后，军车送来无名的衣冠遗物，青山埋忠骨，只留给心碎的家人们无处寄托的哀思。
　　谭知娴踉踉跄跄走进无名家，他们家人从来没有接受过她，这次更是觉得这是恶报。要不是看谭知娴是个孕妇，估计都已经拳脚相加。
　　谭知娴根本顾不上尴尬，对于别人的怒意和驱赶也充耳不闻，她默默走到无名的衣冠前，怔怔的看着近在眼前的遗物，依然无法信服。
　　【深爱的人，变成了无名的尸骨留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世界就像是个巨大的谎言家，只好笑的把几件旧衣物扔在她面前，这让她如何相信？
　　那支曾经断过的钢笔从无名上衣的口袋里滑出来，咔哒一声掉在地上，像是无名魂归故里，对自己爱人和孩子手足无措的问候。
　　谭知娴却被这一声脆响拉回现实，她茫然抬头四顾，周围全是陌生且带着敌意的面孔。
　　她捡起那把笔，头也不回的冲出无名家，她不知道要去那里，背后的声音全像从异世界传来那么缥缈。
　　谭玖凌不忍心看下去，在这十年不到的光阴里，他的妈妈在最好的青春里经历着聚少离多，但是结果却不是苦尽甘来的长相厮守，而是阴阳永隔。
　　小叶轻轻拍了拍谭玖凌微微颤抖的肩膀：“你妈妈很坚强啊，从来没想过要抹去你开始新的生活。”
　　“是啊，换做是我，怕不是要疯了。”谭玖凌看着肚子大的马上要临盆的谭知娴，每天坚持散步和陪肚子里的婴儿说话，那种旁若无人的自如仿佛回到了她和无名在一起读书的时候。
　　谭知娴喜欢找一个光线好的窗口位置，一边写字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你的名字已经取好咯，她说男孩子就叫玖凌，女孩子就写做玖玲。我是有问过她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啦，她说因为我姓谭……”
　　谭玖凌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是妈妈随便起的，就和那些叫小明，小强，小红的一样随意。没想到还经过两人精心挑选。
　　谭知娴接着说：“我原来以为90是我们认识的年份的纪念，结果她和我说tan90是一个誓言，代表着让她遗忘我们、不再爱我们是不存在的。我当时觉得她的数学脑袋还挺浪漫的，所以……”
　　谭知娴顿了一会：“我觉得她还是很爱你的，虽然你没有见过她，她也没法陪你长大，但是她把誓言放在跟随你一生的名字里……自己也算是为了大国大家慷慨捐躯。你就……不要讨厌她了吧，好不好。”
　　这些话说得好像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在倾听一样认真慎重。
　　谭玖凌听完觉得很后悔，因为这种被抛下的恨意在他的人生中确实折磨了他很长时间，而他本应该用这些时间和精力代替无名更爱谭知娴一些。
　　谭玖凌出生那天到了，天空下着瓢泼大雨，墨色侵染了将晓未晓的黎明，凌晨的路上一辆过路的车都没有。
　　谭玖凌停着大肚子艰难的身影出现在去医院的必经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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