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

　　昭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向平淡的表情在此刻有了龟裂。
　　昭阳也就比雍明早出生了不到半个时辰，作为先后留下来的唯一一双儿女，咸平帝对两个孩子爱屋及乌，对两个人是有求必应，一般也就是随着两个人在后宫里面闹腾，在两个人年纪尚小的时候，昭阳就已经有了一点端庄稳重的气度，只是她那时候对那个位子还没什么兴趣，想着帮衬帮衬弟弟也挺好，就亲自盯着雍明念书，这家伙聪明的很，只是从来并不把这些心思放在正事上，整天琢磨些斗鸡走狗的闲事，总是叫昭阳捉回来一顿打，然后雍明就会抱着昭阳耍一通赖皮，事情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就这样，一直到昭阳执意要去西北，那是两个人第一次吵架。
　　虽说雍明当时和她闹了好大一场，可是第二天她要走的时候，那家伙还是两眼通红的来给她送行。
　　所以这么些年，即便是昭阳一直忙着在外征战，姐弟俩的感情也没有被时间冲淡，昭阳几乎有点茫然的想，明儿是看出来什么了么？
　　两个人几乎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东宫的，雍明屏退了下人，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昭阳。
　　昭阳看着他这个反应一时间觉得好笑，面上的表情柔和下来，“小明儿是看出来什么了么？”
　　“皇姐，你是故意要让寒大人留在南疆的吧，”雍明垂着眼，昭阳看不清这人的神色，“南疆那个的地方，地势复杂，这会开了海运是个屯兵的好地方，皇姐，臣弟还没问你呢，你想用那片地做什么？”
　　“小明儿不是都看出来了么？既如此，何故还要来问我呢？”
　　“皇姐，你！”雍明没想到昭阳会说的这么直接，一时间着急起来，“父皇和我都没什么意见的，那你也不能造反啊。”
　　昭阳几乎被雍明说的一脸呆，她什么时候说过她要造反了？
　　这几年她不在京都的时候，自家弟弟是把脑子当做人情的礼物顺手送出去了么？
　　昭阳回过神来，屈指在雍明的脑壳上敲了一下，没好气道，“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造反了？”
　　“不是，你都不要造反，”雍明闻言更愣，“那你授意寒玘在南疆屯兵做什么？”
　　昭阳几乎气笑了，这家伙的消息倒是还挺灵通的，只是脑子里一天天没个正经想法，“亏你在储君的位置上已经呆了这么长时间，一点都看不明白？”
　　他虽说平日里懒散了一点，却也不是傻的，不至于一点不明白，雍明不知道昭阳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一顿骂，不免有点委屈，知道自家姐姐没造反的心思，又成了幼时的那个爱撒泼打滚的孩子，“阿姐想要我看明白什么？”
　　这傻孩子！
　　昭阳默念了好几遍这是亲生的弟弟，深吸一口气，“父皇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把世家的事情处理干净，很多世家大族的屋子里头都是留着府兵的，这个你知道的吧？”
　　雍明平常闲散惯了，哪里会去关心这个，一脸单纯的看着昭阳。
　　昭阳只觉得无奈，感觉颇为心累，“这么多年，世家的地位从未变过，父皇刚登基之初，虽然也是有机会，但是到底还是根基不稳，就没有动手处理世家，这么些年，各路世家也就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府内也就还养着不少府兵。你觉得……”
　　接下来的话，昭阳没有说下去，雍明却是听明白了，所以，皇姐培养那些人，是为了和世家对抗的？可是如今这种状况，也不算有多坏呢，雍明不太理解，世家虽说麻烦了些，可发展到如今总还是不错的，怎么就……
　　这个世家非得解决吗？
　　看着雍明这个样子，昭阳自然是有点难过的，这么久了，小明儿还是这样一副不通政务的模样，这样怎么能成呢？
　　算了。
　　还是她自己来吧。但是说还是要说明白的。
　　“小明儿，你是真的觉得当今的大雍好么，”昭阳看着雍明，这家伙是聪明的，可是不去朝政中锻炼，再聪明其实也是没什么大用的，感觉不到，自然也就不敏感了，“你有空可以向父皇申请，去南疆看看。海运开放之后，外邦人全部都涌进来了，你可以去看看，那些的东西可就和大雍的境内完全不一样了。
　　“新式武器，新式武器的，在朝上喊了半天，你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吗？”昭阳面色沉静，就那么神色淡淡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这里的人反对也好，赞成也罢，都没有去看过真正的gun，也不知道它真正的威力，上下嘴唇一张一碰，就要决定许多人的命运了。”
　　雍明看着昭阳，他完全理解不了雍昭的想法，她的说法太惊世骇俗，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么，叫人去调查，查完了回来由朝臣们一起商讨，不一直都是这样么？
　　什么叫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决定别人的命运了，雍明有点不服气的想，分明就是没有嘛。
　　昭阳当然能看明白雍明的眼神，他小时候也那样，叫人训了，就小心翼翼的，一眼一眼的觑着人家，瞧着小心翼翼，实际上眼里全是不服气。
　　“不服气吧，”昭阳轻笑了一声，“小明儿，你觉得，这世家大族也还有不错的地方不是么？”
　　“阿姐说的不错，”雍明眨巴着一双眼看着昭阳，语气很是不解，“大雍如今大部分的收入都是来自世家的，况且，他们也确实培养了许多的人才出来呀。”
　　昭阳嗤笑了一声。
　　“你觉得这样真的好么？”昭阳垂着眼，“小明儿，咱们出生皇家，有些腌臜事是落不到我们眼里来的。”
　　雍明平日里不爱去打听这些事，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听到昭阳说这话，一时间瞪大了眼，“阿姐，可是……可是皇祖父当年在位的时候，不是专门设计了现在的官吏考核制度，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的么，怎么会……”
　　昭阳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语气很轻很轻，“要是想，自然是有法子的。”
　　雍明却仍旧是不信，“可是……可是如今，朝中也有不少……底下人的孩子啊。”
　　“哪有啊？”昭阳叹了口气，“你稍微去查一查就知道了，朝中的寒门子弟几乎没有，就算有，身后也有世家的扶持。现在寒门子弟里最出名的，当今的南疆总督，海运使寒玘，也算不得真正的寒门，他是凌家养大的，你忘记了？”
　　雍明没有答话，自从他察觉昭阳对那个位子感兴趣之后，他就自觉不再去关心朝中那些事情了，虽然他本来也不是太感兴趣，但是他越是平庸，他皇姐能够乘机掌权的可能性就越大，毕竟父皇就两个孩子，皇族中也没什么旁支，皇位自然也落不到旁人手里去。他不想和阿姐因为这点事情闹得不愉快，那是从小陪着他的长姐啊。
　　见他不答，昭阳就静静的看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过了好久，长叹了一口气，“小明儿，你小时候虽说不爱看政事，但是对京都的情况还蛮感兴趣的。自从我从南疆回来之后，你就不这样了，为什么？”
　　“阿姐，”雍明笑意盈盈的看着昭阳，“你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出来的吧。”
　　“因为我，对吗？”昭阳也不是傻子，雍明几乎是明示了，她自然多少能猜到几分的，“因为我看起来对那个位子感兴趣，对么？”
　　“阿姐，我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和你有嫌隙，”雍明的眉眼和昭阳很像，一双丹凤眼眨啊眨的，“我本来也对政事也不感兴趣，你比我合适，我给你打下手。”
　　昭阳笑了一眼，垂下眼帘，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小明儿，你不必如此的。”
　　“皇姐，你一开始是不想要那个位子的，不是么？不然你幼时不必盯着我念书，”雍明静静看着昭阳， “可为什么去了西北一趟就变了？”
　　昭阳垂着眼，声音发涩，“因为我在西北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阿姐不想说就不说了，”雍明能听出来昭阳的情绪并不对，语气很轻柔，倒是有了点要照顾人的意思，“阿姐只要知道，你做什么，明儿都支持你，这就够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西北那一块儿，女人就是一种物件，和养在圈里的牲口没什么区别，作用好像就只剩嫁人，伺候那一大家子了”昭阳叹了一口气，端起雍明早就准备好的茶水轻抿了一口，费了些力气，把眼中的薄雾压了下去，冷静的开了口，“那时候我刚刚到西北，什么军功也没有，在他们眼里，就是个过来作秀的大家小姐。那些人哪里会买账呢？”
　　“阿姐……”
　　雍明知道昭阳一开始没那么好过，但到底是天家儿女，不至于叫人欺负的狠了，可是现实好像并非如此。
　　“小明儿，也多少能猜到点吧。我刚到那边的日子并不好过，西北你也去过，想不明白吧，为什么我和你的待遇并不一样。就因为我是个女子。”雍昭忽然笑了一下，神色一下就冷峻了起来，“可是女子，凭什么就该像个物件一样被使唤和轻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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