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冰冷的忙音如同最终通牒，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电话被挂断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有温情脉脉的问候，只有一个冰冷而危险的任务——找出这间安全屋里的眼睛，证明自己的价值。

　　否则，连接中断。

　　叶言兮缓缓放下手机，冰冷的塑料外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电流的触感。窗外，暴雨如注，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狩猎奏响序曲。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行动。极度的紧张反而让他的大脑异常清醒和冷静。目光如同探照灯，重新审视着这个他已经待了几天、自以为熟悉的安全屋。

　　普通的旧式装修，简单的家具，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近乎刻意。

　　观察者说用“身边能找到的一切工具”。这意味着，对方不会提供任何专业设备，考验的是他的观察力、常识和利用环境的能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腿依旧隐隐作痛的抗议，开始行动。

　　第一步，静默观察。

　　他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立刻翻箱倒柜，而是尽可能地站在原地，放缓呼吸，调动所有感官，去“听”，去“感受”这个空间。

　　除了窗外的风雨声，屋内一片死寂。但在这种绝对的寂静中，有时反而能捕捉到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一分钟……两分钟……

　　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他没有放弃。观察者不会出一个无解的题。一定有线索。

　　他睁开眼，开始第二步，逻辑推断。

　　监听或监控设备需要电力，或者电池。需要传输信号。需要视野。

　　它们最可能被布置在哪些位置？

　　客厅、卧室这种主要活动区域？电源插座附近？天花板角落？正对沙发或床的角度？装饰品内部？

　　他目光扫过客厅。旧沙发，木质茶几，一个落地的老式台灯，墙壁上有两个电源插座，角落有一个半人高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早已干枯的芦苇。

　　看起来都很正常。

　　他忍着腿痛，缓慢地移动，先检查了那两个电源插座。用手指轻轻触摸面板，感受温度，试图摇晃看看是否松动。没有异常。插座孔洞内部看起来也很深，看不清是否有东西。

　　他拔掉台灯的插头，仔细检查插头和电线，甚至拧开了台灯底座的螺丝，里面只有简单的电路和沉重的配重块。

　　花瓶里的干芦苇也被他一根根抽出来仔细检查，甚至将手指伸进花瓶内部摸索。只有灰尘。

　　一无所获。

　　难道在卧室？

　　他拄着一根之前找到的当拐杖用的木棍，挪进卧室。同样简单的陈设：床、衣柜、床头柜。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电子闹钟，显示着时间。

　　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个闹钟上。

　　这种老式电子闹钟，内部有空间，一直插着电，是一个很理想的隐藏点。

　　他拿起闹钟，掂量了一下，分量似乎没什么异常。尝试着摇晃，里面有轻微的零件晃动声，似乎是正常的。

　　他尝试拆卸。后盖是用卡扣固定的，很紧。他找不到合适的工具，只能用指甲艰难地抠。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咔”一声轻响，后盖被他掰开了一条缝隙。

　　他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将后盖完全打开。

　　里面是普通的电路板、电池、线圈……看起来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难道猜错了？

　　他皱起眉头，正准备合上后盖，目光无意中扫过电路板背面一个极其微小的、像是陶瓷电容的元件。

　　这个元件的颜色……似乎和周围的元件有极其细微的色差？而且它的焊接点……过于干净和新了一点，不像其他元件那样有轻微的氧化痕迹？

　　一个大胆的猜想闪过。

　　他凑近仔细观察，甚至对着那个元件轻轻哈了一口气。

　　果然！在水汽的微弱反光下，那个“电容”表面，似乎有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小的孔洞。

　　这根本不是电容！这是一个微型麦克风。

　　找到了！第一个！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兴奋和冰冷的战栗感窜过脊背。

　　他强压下情绪，没有立刻拆除它，担心触发警报或自毁，只是默默记下了它的位置和特征。

　　首战告捷，给了他巨大的信心。

　　观察者的思路果然刁钻，但并非无迹可寻。

　　他继续搜寻。

　　接下来是衣柜。他仔细检查了衣柜的每一个角落，挂衣杆，甚至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抖了一遍，没有发现。

　　然后是床底。趴下去仔细看，只有积灰。

　　难道只有客厅那一个？

　　不，观察者说了是“三个”。

　　他回到客厅，再次审视。目光掠过天花板、墙角线、窗帘杆……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那个插着干芦苇的花瓶。

　　他刚才检查了花瓶内部和芦苇，但没有检查花瓶本身。

　　他再次走到花瓶前。这是一个仿青花瓷的陶瓶，瓶身上有传统的花鸟图案。他用手仔细抚摸瓶身，感受着釉面的光滑和冰凉。

　　当他的手指抚摸到瓶身背面、一幅飞鸟图案的鸟眼位置时，指尖传来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釉面的粗糙感。

　　几乎难以察觉。

　　他心中一动，凑近仔细看。那个鸟眼的位置，颜色似乎比周围深了一点点？像是被极细的钻头打了一个孔，然后又用近乎同色的颜料进行了极其精细的填补？

　　如果不是刻意寻找，绝对无法发现。

　　第二个！这是一针孔摄像头！视野正好覆盖大半个客厅！

　　叶言兮的后背渗出冷汗。设计得实在太隐蔽了！

　　还差最后一个。

　　会在哪里？

　　他已经找遍了所有常规可能的位置。客厅、卧室、甚至厨房和卫生间他都粗略检查过了。

　　最后一个，一定在一个更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将自己代入监视者的角色——如果我要监控这个安全屋，还会在哪里布置，才能确保无死角，并且极度隐蔽？

　　一个被监视的人，在自以为安全独处时，最容易放松警惕的地方是哪里？

　　他的目光猛地睁开，投向卫生间的方向！

　　是了！卫生间！一个极其私密，人们会卸下所有伪装的地方！

　　他立刻起身，拄着木棍走进狭窄的卫生间。

　　卫生间设施更简单：马桶、洗手池、淋浴花洒、一面镜子、一个放置洗漱用品的玻璃架。

　　他的目光首先锁定了那面镜子。双面镜？他用手指敲了敲，声音沉闷，似乎是实心的。对着镜子哈气，也没有出现异常的分层现象。应该不是。

　　然后是洗漱架。上面只有牙膏、牙刷、香皂等最简单的东西。他逐一拿起检查，甚至拆开了牙膏尾部，没有发现异常。

　　淋浴花洒？他仔细检查了喷头和软管，也没有发现针孔之类的痕迹。

　　马桶水箱？他打开盖子里外检查，只有水件。

　　最后一个……会在哪里？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他靠在洗手池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焦灼的自己，目光无意中扫过洗手池的下水口。

　　那是一个普通的、带有提篮的金属下水口。

　　等等……金属？

　　他猛地想起之前在地下训练场，那个观察者利用金属管道传递信号的事情。

　　他立刻蹲下身牵动腿伤，痛得他龇牙咧嘴，仔细观察那个下水口。

　　金属提篮很普通，有些锈迹。他尝试着晃动它，很牢固。

　　他伸出手指，想去抠动下水管道深处的金属弯管部分。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冰冷、潮湿的金属弯管时——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不对！

　　观察者不会把设备放在这种潮湿、容易损坏的地方！

　　而且，下水道的声音和气味干扰太大，并不适合监听。

　　思路错了。

　　他沮丧地站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

　　突然。

　　他的目光凝固了。

　　不是镜子本身，而是……固定镜子的、四个角落的塑料膨胀螺丝盖。

　　那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白色的、凸起的圆形小盖帽！

　　其中三个看起来都很旧，颜色发黄。

　　但右下角的那一个……颜色似乎比其他三个更白一些？更新一些？

　　他心脏狂跳，凑近仔细看。

　　果然，那个螺丝盖的塑料质地和颜色，与另外三个有极其细微的差别，而且它的边缘，似乎有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接缝？不像其他三个是一体成型的。

　　他尝试着用指甲去抠那个盖子。

　　盖子竟然被他微微撬动了一丝！里面似乎不是墙体和螺丝，而是……空心的？！

　　第三个！这是一个伪装成螺丝盖的窃听器！位置极其刁钻，正好可以利用洗手池的陶瓷表面共振来放大声音！而且藏在这样一个地方，几乎不可能被注意到！

　　三个！全部找到了！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同时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虚脱。

　　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观察者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他缓了一会儿，没有去触动任何一个设备。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他拄着木棍，慢慢走回客厅，拿起那个手机。

　　时间还没到中午。

　　他再次拨通了那个唯一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的。

　　“说。”冰冷的电子音传来。

　　“客厅闹钟电路板背面，伪造成电容的麦克风。客厅花瓶背面飞鸟眼睛，针孔摄像头。卫生间镜子右下角固定螺丝盖，窃听器。”叶言兮尽可能平静地报出三个位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电子音再次响起，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变化？

　　“用时比预计短。观察力……尚可。”

　　这大概是对方能给出的最高“赞扬”了。

　　“下一步。”叶言兮直接问道。他知道，通过测试，只是拿到了继续游戏的资格。

　　电子音顿了顿，说道：“保持原状。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生活。”

　　“为什么？”叶言兮不解。既然找到了，为什么不拆除？

　　“眼睛和耳朵，有时候，也可以成为你的武器。”电子音意味深长地说，“尤其是……当你的敌人以为你对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

　　叶言兮瞬间明白了！

　　观察者是要他将计就计！利用这些监控设备，反向传递错误信息，迷惑叶家？！

　　“你需要继续养伤。期间，熟悉我给你资料里的所有信息。尤其是关于司徒玄和星穹资本的每一个细节。”电子音的语气变得严肃，“很快，你会需要用到它们。”

　　“你要我去接近司徒玄？”叶言兮的心提了起来。那可是比叶时南更危险、更深不可测的人物！

　　“不是接近。”电子音冷冷纠正，“是回归”。”

　　回归？

　　叶言兮愣住了。

　　“叶华年已经对外宣布，你因“精神疾病”恶化，正在某家高级私立疗养院接受长期封闭治疗。”电子音说道，“而叶时南，因为隧道遇袭受了点“惊吓”麻醉针的后遗症，也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这是你的窗口期。”

　　“你需要用一个合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方式，“康复”并“回归”叶家，甚至……叶氏集团。”

　　“只有这样，你才能接触到核心的东西，才能找到……彻底扳倒他们的机会。”

　　电子音的话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在叶言兮脑海中炸开。

　　回归叶家？回到那个魔窟？回到叶时南的眼皮子底下？！

　　这简直是自杀！

　　但……这似乎又是唯一能深入虎穴、获取真相的道路。

　　“我……该怎么回去？”叶言兮的声音干涩。

　　“会有人“帮”你。”电子音似乎早已计划好一切，“你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扮演一个“大病初愈”、“惊魂未定”、并且对叶时南充满“感激”和“依赖”的……好哥哥。”

　　“这出戏，你必须演好。任何失误，都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却清晰地勾勒出了一条通往深渊、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险棋。

　　“为什么选我？”叶言兮最后问道，“我只是个……劣质Alpha，一个废物。”

　　电子音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

　　“因为只有你，同时拥有“仇恨”、“弱点”、和……他们想象不到的“改变”。”

　　“因为有时候，最不起眼的棋子，反而能将军。”

　　“好好准备吧。”

　　“狩猎，才刚刚开始。”

　　电话再次被挂断。

　　叶言兮握着手机，站在寂静的旧屋中央，窗外雨声渐歇。

　　三个隐藏的监控设备如同无形的眼睛，依旧沉默地注视着他。

　　而他，即将扮演一个猎物，主动走回猎人的巢穴。

　　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或许即将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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