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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围猎
“陛下驾到——”
赵德禄掐着嗓子在高台上叫唤一声,只见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齐齐低下了头:
“恭迎陛下——”
楚月安顺势垂首,收回望向那方高台的视线。
他所站的此处距离陛下所在的高台并不算远,却仍听不见陛下说了什么,倒是一旁顾丞相的声音清晰可闻:
“……”
“是,陛下。”
“……”
“是,都已安排妥当。”
“……”陛下似乎笑了一声,不过楚月安实在怀疑老皇帝是不是又生了病,听着显然中气不足。
顾少室似乎迟疑了一下,很快接话:
“…虽有不妥,倒也并非没有先例,陛下若想,亦可随时安排。”
“那便就这么去办吧。”陛下道。
这句可算是听清了,楚月安心道。
便见顾少室点头,唤人近身吩咐了句什么,那下人领命下去,转过高台去了另一侧,不过片刻,那人便领着一人重又登上了高台。
是吕明锐。
不,或者现在该说,是平南侯。
众目睽睽之下,吕明锐接过陛下手里那把据说重达十公斤的巨弓,搭弓射箭,朝早已设好的、百米开外的那处箭靶射出一箭:
正中红心。
席间传来一阵叫好声。
很快,三侧围栏打开,一众早已整装待发的青年才俊牵马入场,楚月安遥遥与远处牵着一匹黝黑骏马的楚暮河对视一眼,含笑点点头:
“注意安全。”他做口型。
楚暮河也笑着朝他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动静不大,但楚暮河是谁?人家虽比不上如今和陛下并肩站在台上实打实有军功的新任平南侯侯爷,也不上如今已离开雍都的昭武少将军,但谁不知道他现在禁军统领的名号?谁不知道这还是他从顾家手里抢来的位置?
再一看对面,嗬,自然是那位名声在外的楚三小姐。
他们二人“兄妹”情深,这帮人却是个个都想来凑热闹似的,真心假意另说。总之,楚暮河这一挥手,连带着好些眼熟的面生的面孔都扬着个笑脸朝楚月安挥手,惊地楚月安手一抖,差点没把袖里放的绢花抖落出去。
而说到这绢花——
这是大衍历来春猎会不成文的规矩。
春猎会时值每年三月,正是春日初醒,百花齐放的日子,历朝便有采摘新蕊,如掷果般在赛前将花儿扔给看中的选手的习俗。
而近年来,太后娘娘因怜惜花蕊尚未长成便遭摧残,另立了条规矩,便是在春猎会之前,命宫中尚功局仿照牡丹式样,制作绢花以替。
楚月安身后便是东侧的女眷席,此时到了时候,看台上渐渐围了人过来。
他不过低个头确认的功夫,再抬起头,纷红绢花便如落雨,洋洋洒洒往场内扑去,楚月安身旁的哪位姑娘许是见着了心上人,过于激动,一不小心还踩了一脚楚月安今日拖得有些长的衣裙,差点把他绊一跤。
他心中好笑,也伸手从袖子里把那枚绢花扒了出来,挤到围栏边上,正想找着二哥也扔着玩一下,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多,环视一圈却愣是没找着楚暮河人在哪,定睛一看,却只在西南角找到个满身陷进花堆里的小红人。
楚月安:看来他二哥还挺受欢迎。
还有你们这些小姑娘看着文文弱弱,怎么一个个准头这么好?
楚月安收起心里那点莫名其妙对于同性的嫉妒,摸摸鼻子,想着要不干脆浑水摸鱼闭上眼睛随便往哪个方向一扔算了,忽然察觉身旁一空,紧接着,一只素净而不失筋骨的手便平摊朝他伸来:
“堂妹若是不知掷花于谁,不如割爱给我?”
楚月安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僵。
怎么**又是这个顾少室!?
这两月以来,顾少室不知跟着了什么魔,对白止倒是一副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照样有事便吩咐做事,没事便偶尔留他在府中用餐,楚月安见到他就想起那个让他尴尬不已的“吻”,相比之前安分许多。
但顾少室对“楚月安”,却没那么“平常”了。
虽照旧还是雷打不动的派松竹过来给楚三小姐送礼,却经常出现楚月安一出府门便被人堵在门口,接着便是一番去这去哪的邀约,若是不答应,明日继续,若是答应,便是到了地点后一番明里暗里敲打来去的“割不割爱”。
如果是刚当上中书郎的楚月安说不定早八百年就答应了,但经过了这么多事后,他意识到——
容易轻易得到的东西一定不会被人珍惜。
所以他永远一口回绝:“不”。
你想要白止?
不不不,白止本人没同意呢。
高台上赵德禄细着嗓子念论丰瘪行奖赏的规矩,高台下楚暮河颇有些狼狈地在拍身上的红花,而楚月安身后嘛……
不是已经入春了吗?怎么感觉冷冷的?
哦。原来是他身边不知何时全空了,然后空气中有几道他这两个月以来非常熟悉的、那种如仇敌般冷冷盯视他背后的视线。
楚月安心里不知道是想先感慨顾少室先天清场圣体还是该劝说那几位姑娘有爱大胆追,千回百转之间,他余光一瞟,眼前一亮,手腕一转,避开顾少室伸来的手,便将那枚艳红的绢花丢了出去——
丢出去的弧线很漂亮,但楚月安的准头显然没有身后那些苦心积虑的姑娘们好,被不合时宜的轻风一吹,差了些力道,但,也足够了。
如同心有灵犀般,那人在他动手时同时抬起了头,在那绢花近身却又快要吹走的那刹那,抬手轻巧一够,正正将花握在了手。
是沈逢秋。
大衍风气向来开放,春猎不设男女禁忌,但女子总归是少的,除却一袭紫衣轻装的沈逢秋,场中也唯余其他寥寥几个。
楚月安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
平日里见惯了沈逢秋一身紫衣襦裙温温婉婉,乍看她穿上如此利落的装束,颇让人眼前一亮。
她显然有些惊讶,抬眼朝来处望去,见是楚月安,脸上露出会心笑意,朝他点头,接着随手将那绢花钗在自己耳旁,看上去竟也不违和。
楚月安等她驾马扬鞭转身离去,这才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被他晾了许久的顾少室,很没诚意地摊了摊手:
“不好意思啊堂哥,你来晚了。”
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没避着外人,果如所料,身后传来不知是谁没忍住的惊呼和憋笑声,楚月安心中爽感更甚,就差没当着顾少室的面哼一首小曲,只是见身边人面色分毫未变,那点子快意又多少了无生趣,他心里叹一声无趣,转身便走。
“月安。”顾少室叫他。
“丞相有话但请直说。”楚月安懒得回头。
身后默了一默,接着便是:
“不知是否有幸,请小姐驾马同游片刻?”
不等楚月安回应,身后温度靠近一步,那人补充:“不会耽误小姐太多时间。”
楚月安有些烦躁。
是是是,反正你要说的无非就是那些话,要么明里暗里讽刺“楚月安”有眼无珠啊,要么就是讲个寓言小故事代指这段“违背人伦”的关系,要么有时直白点就说“白止”跟着“楚月安”是浪费才华暴殄天物……
唠叨的跟谢老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天可怜见的,那几位姑娘还以为顾少室非他不可(从某种程度来说的确如此),谁知道他只是天天缠着他来要人啊?
虽然被人赏识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但事情果真如他所料后,楚月安反倒有点说不上来的不痛快。
说不出来,想不明白,理不清楚,索性不说,不想,不理,不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他挥一挥衣袖:“不去。”
顾少室显然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主,楚月安进一步,他便跟着进一步,规矩倒是守地死,多一分太亲密,少一分太生疏,要不是一旁那么那么多女眷明里暗里瞧着,他真想一个转身给他一巴掌——
好像还真不是不行?
楚月安陡然止住步子,回身:
顾少室显然没想到他忽然回头,本来匀速跟着,这回却靠地太近了些,楚月安手还没抬起,便不自觉皱眉,往后退了一大步。
!楚月安后背一空。
原来,这动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坏就坏在,他方才一门心思想离开此处,便朝着看台的楼梯方向一个劲地闷头走。
现下回心转意,全然没注意周边状况如何,这一转身一后退,整个人竟是刚巧后脚踩了空,眼看着就要往楼梯底摔去——
顾少室眼疾手快、不负众望、理所当然、顺理成章、本该如此的将他拉了回来。
很稳定、很平常。
站定,然后放手。
楚月安脸色当场就黑了下来。
顾少室:“月……”
楚月安冷冷打断:“行啊。”
顾少室抬眼看他,神情很平淡,但也显然不明白他为何态度变化的如此之快。
他甚至没有半点楚月安没对他道谢的不满,只是那么平常着一张脸,就好像他这个人天生没什么情绪,那样微微垂下眼去看他。
可是楚月安清楚极了,他心里分明瞧不起“楚月安”这个横行霸道、奴役兄长、戏弄感情的“女子”。
如果不是他投其所好塑造的“白止”身份,也许今时今日,他根本不会耐着性子在这里受他的气,说不定早就在场下带着满身花香奔袭猎场,或者难得放下丞相架子,与同辈一较高下,最后拔得头筹了。
哦,不对,他肯定比不过二哥。楚月安在心里打了个叉。
而且,他肯定也比不过我。
楚月安盯着顾少室对眼睛,一字一句:
“你想要白止,可以。”
“一刻钟后,东南角。”
他话里带着懒得掩饰的轻蔑:
“只要你比得过他,我就让他跟你走。”
“顾丞相,我只问你,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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