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海

　　带着一身微醺的酒气和满心躁动不安的甜蜜回到家中，慕景行果然被还没睡的爷爷奶奶逮了个正着。

　　“哎哟，我的乖孙，这是喝酒了？”奶奶鼻子灵，凑近闻了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餐桌前，“等着，奶奶给你弄蜂蜜水，还有解酒汤，都喝点！”

　　爷爷虽然没说话，但那不赞同的眼神也足够有分量。

　　慕景行心里揣着事，又被酒精烘得有些飘飘然，此刻格外听话，嘴上像是抹了蜜：“知道啦知道啦，奶奶最好了！爷爷也最好！我没事，就喝了一点点，于舟那小子非拉着我庆祝……”他一边说着，一边配合地接过奶奶递来的温蜂蜜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甜意顺着喉咙滑入，却压不住心底另一种更汹涌的甜。

　　喝完蜂蜜水，又被奶奶监督着灌了一碗味道有些古怪的解酒汤。奶奶一边看着他喝，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这么晚才回来，电话也不多打一个，害得我们两个老家伙提心吊胆的，困得眼皮子打架都不敢睡觉（jio第四声）……”

　　慕景行心里暖烘烘的，又带着点急于回房的焦躁，他放下碗，伸手揽住奶奶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蹭了蹭，声音放软：“知道啦，下次一定提前报备！让爷爷奶奶担心了，是我的错！我保证没有下次！” 说完，又对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爷爷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爷爷，您和奶奶赶紧休息吧，都这么晚了。”

　　他挥挥手，声音轻快：“爷爷奶奶晚安！” 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就“哒哒哒”地跑回了自己房间，留下爷爷奶奶在客厅里面面相觑，无奈又宠溺地摇头笑了笑。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慕景行把自己重重摔进柔软的被褥里，床铺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深吸几口气，却平复不了擂鼓般的心跳。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因为酒精和紧张而泛着薄红的脸上。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解锁，点开微信，那个柠檬头像的聊天框被他置顶在最上方。

　　他点进去，空白的输入框像是一个充满诱惑又危险的入口。他抿了抿唇，开始打字。

　　青柠，你睡了吗？——太普通了，像查岗。删掉。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有点突兀，而且为什么谢？谢他让自己心动吗？删掉。
　　你觉得我今天那身怎么样？——太自恋了，目的性好像也有点强。删掉。
　　我……——我什么？我喜欢你？不行不行，太直接了，万一吓到他……

　　他反反复复地输入，删除，再输入，再删除。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又抬起，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开场白闪过，又被自己一一否决。平时在球场上、在实验室里的那份冷静果断，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患得患失的忐忑。

　　就在他对着手机屏幕抓耳挠腮，不知道第几次清空输入框时，聊天界面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Crush：？

　　简简单单一个问号，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慕景行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瞬间激起了千层浪。他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砸脸上。他他他……他看到了？！看到自己一直在输入？！

　　慕景行心跳飙到了一百八，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也回了个问号过去。

　　景：？

　　Crush：你在干嘛？给我发问号干嘛？
　　Crush：你那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不见你发消息过来，我还以为你手机出问题了，或者有什么急事不好开口。所以才发个问号问问你。

　　原来……他一直在看着吗？他在等我的消息？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劈开了慕景行心中的迷雾和紧张，甜蜜感如同爆炸的烟花，轰然充斥了他整个胸腔。那点因为被“抓包”而产生的窘迫立刻被这股狂喜淹没，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

　　他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笑了几声，才重新拿起手机，指尖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烫。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就是现在了！趁着这股劲，问吧！

　　景：那个……青柠，我想问你个问题。
　　景：你觉得……同性恋怎么样？你对同性恋什么看法？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慕景行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紧紧盯着屏幕，像是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另一边，酒店房间里，刚洗漱完靠在床头的宋青柠看到这条消息，确实有些意外。他原本是问问对方到家没，看慕景行那边输入中，结果半天一条消息都没有，才发问号问问。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个直球问题。

　　他微微挑眉，浅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和……隐隐的期待。他原本是打算回学校后，找个更自然的机会慢慢试探的，没想到，慕景行竟然先问了。这意外来得……倒是恰到好处。

　　正合我意。

　　他不知道慕景行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因为今天遇到了什么？还是……别的？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机会。

　　Crush：很正常的看法啊。
　　Crush：同性恋跟异性恋之间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性别相同而已。反正都一样是爱，都一样是爱情，只要是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够了。

　　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回复，慕景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然后缓缓注入滚烫的血液，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非常意外，但又觉得……这好像就是宋青柠会给出的答案。他喜欢的人，思想怎么会那么狭隘？他喜欢的人，三观怎么能这么正！怎么能……这么让他喜欢！

　　他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发抖，趁热打铁，问出了个更深入、更直白的问题。

　　景：那……不会觉得恶心吗？在做……性方面的事情的时候，想到不会觉得难受吗？

　　这条消息发出去，慕景行自己的脸先爆红了，感觉耳朵都在冒热气。

　　宋青柠看到这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空灵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引的旁边两小崽子看过来，原本都在安安静静的玩自己的手机，现在好了。他们过来问“跟谁聊天呢？笑得这么开心！”“就是就是，哥，你要老实交代！”他们一左一右围住宋青柠，左边的毕任喊：“老实交代！”宋青柠几乎能想到下一句，因为他们玩这招玩了好久。右边的宋安康喊：“从实招来！”宋青柠不出意料的想：果然……一如既往的幼稚！

　　宋青柠搪塞他们两个幼稚鬼说：“没谁，聊正经事呢，只是突然想到，安康今天发生的一些比较可爱的事情，想笑而已。快去玩你们的，一天天的，能不能当个人？幼稚鬼…”正和自己心上人聊天呢，这俩幼稚鬼还过来插一脚！不对，插两脚！可恶！

　　然后这俩真就没怀疑，被打发走了…

　　Crush：慕巨星……你这话题，跳跃得有点颜色啊？【偷笑】
　　Crush：不过，正经回答的话，我觉得还好吧。本质上和异性恋应该差不多，都是情到浓时的自然表达，没什么好难受的。

　　看到那句带着调侃的“有点颜色啊”，慕景行脸上的热度“轰”地一下烧得更旺了，几乎能煎鸡蛋。他羞窘地把脸埋进被子里，脚趾都尴尬地蜷缩起来。但宋青柠后面那句坦然而平静的回答，又像是一阵清凉的风，稍稍吹散了他的窘迫，带来了更多勇气。

　　他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让他心跳失速的问题。

　　景：那……你能接受和同性谈恋爱吗？

　　消息发送成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慕景行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等待着对方的回应。一秒，两秒，三秒……聊天界面安安静静，再也没有新的消息弹出。

　　怎么……没有回复？

　　他是不是……觉得这个问题太冒犯了？还是在认真思考？或者……他需要时间组织语言拒绝？

　　等待的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刚才那股一往无前的勇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不安和紧张。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沉默逼疯了，他不会英年早逝吧？！

　　“啊——”他低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转了两圈。不行，不能再盯着手机看了！再看他可能会窒息！

　　他一把将手机丢在床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然后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又冲了出去。

　　客厅里，爷爷奶奶刚收拾完，爷爷正拿着遥控器准备关电视和客厅大灯，奶奶也打着哈欠往卧室走。看到慕景行又风风火火地跑出来，两人都愣住了。

　　“爷爷奶奶！你们别急着睡啊！”慕景行脸上堆起过于灿烂的笑容，几步窜到奶奶身边，伸手就要给她捏肩，“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肩！今天辛苦你和爷爷等我啦！我有你们这样的爷爷奶奶，我真是太幸福啦！我好爱你们呀！”

　　奶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殷勤搞得莫名其妙，拍开他的手：“去去去，少来这套！大晚上的发什么疯？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折腾。”

　　慕景行不依不饶，又转向爷爷，嘴里像抹了蜜一样开始胡言乱语：“爷爷！你看你和奶奶多般配啊！从年轻到现在，感情都这么好！奶奶的手不想当你的手，嗯……我是说，奶奶的手被你牵了一辈子，牵得真好！还有你看你俩这身高，多登对！站在一起就是一道风景线！”

　　他嘴上叭叭地说着，手上动作不停，一会儿要给奶奶捶腿，一会儿要帮爷爷按太阳穴，动作夸张，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卧室方向瞟，心思早就飞回了那个安静躺在床上的手机，飞到了那个没有回复的聊天界面。

　　奶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躲闪他的“魔爪”。爷爷也忍俊不禁，眼底带着纵容，笑骂：“你个龟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拿我们两个老家伙寻开心是吧？我看你是皮痒了！”

　　慕景行一边嘿嘿傻笑，灵活地躲闪着爷爷装腔作势要打他的手，一边心不在焉地继续着他的“甜言蜜语”和夸张服务。然而，只有慕景行自己知道，他的心不在这，在手机里，或者说在手机的另一头，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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