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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
祁访枫窝在简陋的小屋里,珍贵的炭火最后放出一点火星的炙热,力尽而亡。被它如此爱护的人类没有一丝反应,炭火委屈地“嘭”了一声。
人类终于注意到了它。
在炭火的期待中,人类不满地皱起眉头:“谁给我抬进来的?我不是说送到孩子们那吗?”
炭火心碎了。
一个中豆丁带着一个小豆丁噔噔地跑进来,小豆丁端着烧到裂开的炭盆飞快跑了。中豆丁抬头,无辜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中豆丁不会说话。
祁访枫:“……观棋,不要自作主张。”
柳观棋更无辜地瞪圆了眼睛,一脸“小哑巴听不懂”的乖巧。
祁访枫叹了口气,温柔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们这些小孩子更需要炭火。我保证,我不会生病,你们要照顾好自己明白吗?”
柳观棋点点头,也跑出去了。
祁访枫继续研究她的事情,比如西行队伍的基建大业。
她们所在的地区是玉纹平原的最西部,最接近铜青山脉的地带。原住民不选它有很多原因,比如一到春天,在雨水降临之前,山里的大小动物先开启了零元购,一口一个小朋友把人叼走。
西行队伍是去年夏天到达的,她们花了大多数时间向原住民取经建造适合本土环境的房屋,对于合适的耕种方法尚未探索成功。
能走下这十二年的妖族都不是懒惰之人,她们自发地就开始种植,试图驯服这片桀骜的土地。
现在的野兽已经称不上麻烦。将军士兵们个个孔武有力,进山兜一兜风就把野兽打得嗷嗷乱叫,还给居民们增加了肉食来源。
但干旱和寒冷依旧是大问题,尤其是在春天。
春耕最重要的两个因素,温度和水,西北愣是一个都不肯给。
冰原的风呼呼地往内地刮,勉强算是带来了可怜的水汽。走出门的祁访枫一抹脸,只觉得又冷又湿。
但雨就是不多。
【“你会下雨吗?”】祁访枫问。
【“不会。”】圣通王直白极了。
祁访枫重重叹气。她问经验丰富的老农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然后她发现,无解。
这是西北平地面积最广的地区,也是伏娥高原对冷风阻隔效果最弱的地方。若非另有麻烦在,剩下三个国家不至于放着平地不要。
太冷了。
除非她能填了高原和山脉间的巨大豁口,否则冷风就是会呼呼吹。
祁访枫索性再次出门,实地考察。
她跑出老远,直跑到豁口间。
祁访枫爬上岩石嶙峋的峭壁,抹着棕色痕迹的白蓝色冰块被冷风吹到这,碎得随意,慵懒地摆在岩壁上。远处,靛蓝的海面冒起尖角,白沫如百褶裙边,被海神捻着转圈。
更远处,冰川巍峨而沉默地漂浮着。
祁访枫灵光一闪,科学的手段解决不了,那她寻求魔法的救赎呗。
说的当然不是两只不能下雨的南海蝴蝶。祁访枫把她们拉出去晒一顿是没用的,她也没能炮轰老天的炮,所以“龙王”求雨这条路是废了。
“沙棠姐姐!”
正和金菁两人聊天的沙棠吓了一跳。
她连忙接住差点跌倒的人类,无奈道:“你且当心些,我又不会躲着你。”
祁访枫拉着她们去了那段峭壁,指着远处的冰川,也大声嚷嚷:“把冰川拉过来,防寒!”
三个大妖的表情整整齐齐地愣住了,这孩子急傻了吧?
凌灿忍不住开口:“冰如何防寒?”
祁访枫赶紧整理语言。
……其实也不是直接拉冰川过来,应该是积雪。如果能建起冰屋,冰屋结实不透风,能够把寒风拒之屋外;冰是热的不良导体,能很好地隔热,屋里的热量几乎不能通过冰墙传导到屋外;没有窗户又可以大大减少屋内外空气的对流。
如此一来,再这么样也比敞开了土地让它被冷风吹好。
就当建个暖房,而且,而且积雪也是水呢。
虽然理论还很粗糙,但总比到了初夏再种好,至少没浪费时间,多少试一试呀,总不至于亏了!要是出了问题,我们再一步步改!就是先做个垃圾出来也做一下吧!
……
祁访枫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起点可能是魔尊铺天盖地的轰炸,也可能是边界军发狂的屠城之夜,或许更早。
她依旧能够睡去,夜里也没有繁杂混沌的梦,但紧绷的疲劳从未离去。睡眠不再是一种休憩,而是不得已的昏迷。
不断地学习新技能,新知识。医生、教师、士兵……她似乎获得了很多身份。但她的眼前始终笼罩着一层迷雾,这些身份所开辟出的路径,不曾在她心里留下足够多的安全感,让她能坚定前进。
西北,一片无主的新土地,这会是她的家。
这个想法让她的睡眠安稳了一点,但还不够。
若木似乎有很丰富的基建经验,整个部落已经初具文明形态。
但她依旧没有吹散哪怕一点的迷雾。那些无法扬起的风,渐渐在心里刮起了风暴,把焦躁的野火吹得到处都是。
祁访枫冻得脸色发白,眼下一片青黑。
沙棠心软了。
大妖们运用不科学的手法刨来了积雪,祁访枫开始用科学的手法搭建冰屋。
【“你是不是能看我的记忆?”】
【“……怎么了?”】
【“翻翻我上辈子的记忆,万一有用呢?”】
【“不行,我只能看你有印象的事。强行搜索记忆会让你变成傻子。”】圣通王绝不松口。
祁访枫看着融在手心的积雪,手心冻得发紫发青。冰屋勉强可以搭起来,但很快就会融化。阳光悲悯极了,它可怜她。照着渐渐融化的雪,照着不成形的屋子,也照着疲劳到坐在一片污水中的她。
勉强算是有水了吧。祁访枫乐观地想。
她站起来,春风吹着潮湿脏污的衣衫,冷得骨头都快碎了。祁访枫又试了几次,皆不成功,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她记得,深秋时节农民会点烟雾,形成烟雾层,保持地温。通常使用柴草、稻壳、糠壳、锯末等作为燃料,捂暗火烧烟,使浓烟覆盖,从而保持地温。
……要不试试这样?
……不太行。
祁访枫刚刚表达了这样的想法,就被老农回绝了。
她们很吃惊,随后又笑起来:祁小姑娘有心帮忙,这样懂事,甚好甚好。可这方法就太败家了。
老农向她细细说来:耕地要靠牛马驴地畜力。她们还在南方时,稻草既是牛冬天的饲料,也是耕牛度过寒冬的保温材料,等于是牛的“被子”,当然也是猪度过寒冬的保温材料。
稻草即便不收回家中,放在稻田里,在秋收后,一般都要把有水源的稻田犁过来,装满水,称为“冬水田”,稻草经过一个冬天的浸泡都腐烂了。
北方的秸秆都在夏收和秋收后,把秸秆收回家中,有的给牛马作饲料,有的用来作柴火烧水煮饭,各尽其用,哪还有多余秸秆留在田间地头?中北部的老农这么说。
她们带来的牛马不多了,可不能再让它们受冻。如今新进的牛马基本都是小将军打山里抓来的,那些畜生,哎呀,野性难驯!
老农们聊几句,又各自忙活去了,走前不忘给“年幼”的祁小姑娘塞个饼子。
虽然她们也忧愁这儿的气候,但事情都是这么过来的。慢慢来,一代代人地试,四处碰壁,直碰到找出一条不磕着脑门的路。
她们总有办法让那些长在隔壁国家的作物在这儿也站起来。
许多年前,她们的祖宗也不知道怎么种地呀。那还不是一代代总结出了经验,让她们得以站在这里,抱着新出生的孩子,一遍遍地唱土地的歌谣?
这里离战争那么远,她们有很多时间,很多代人去摸索。
祁访枫站了一会,啃一口饼,干的,噎。
她想了会,跑去找若木。
“你有没有什么妖怪的办法?比如你是个大德鲁伊,会点木系法术,什么自然亲和感高,能让作物长得多快好省?”祁访枫殷切地看着她。
若木:“……”她很少露出这么一言难尽的表情。
圣通王怪声怪气道:【“她就是许愿池的王八,你也不当向她许这个方面的愿望。”】
它似乎遇到了很荒谬的场面,很想笑,正憋得难受。
若木:“明天要是有颗打西边出来的太阳,你再来找我问这个。”
世界上当然没有打西边出来的太阳。
除非祁访枫指鹿为马,指东为西。
她的焦急谁都看得见,许多人都劝过,但谁都劝不好。司月索性把她给一群小孩打包过去,让她继续当她的幼儿园园长。
一串大中小型号的豆丁齐齐抬头看她。有小豆丁哭起来了,中豆丁没忍住,也跟着哭,大豆丁哄不过来,眼眶也红了。
原本十分安静,甚至有些孤寂的小屋忽然吵得屋顶都要翻了!
人类怀里抱着两只狗崽,肩上顶着一只猫一只鸟,身上盘着一条蛇,变成巨大的动物爬爬乐。化形的大豆丁和中豆丁没好意思趴上去,就乖乖蹲在旁边。
祁访枫发挥本能,准备给小孩们一千零一夜。事实上,她在这二十多年里不停地给孩子们讲故事,几乎要没有存货了,听故事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
红狐狸听着故事,惬意地蹭蹭她。狐狸的体型大小很熟悉,但和现在的她相比又小了。祁访枫抚摸着狐狸柔顺的皮毛,让它瘫在她膝盖上。
托举着故事的语调柔和平稳,谁也不知道她的思维飘到了什么地方。
……你怎么让我妹妹挨饿呀。似乎有谁在嘀嘀咕咕,那声音有些不满,也不曾响起。她们早就无法发出声音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着故事,那点细微的磨牙声就隐藏在这其中。
【“……西北这么大呢。”】
【“我得去找找。”】
圣通王:【“你要怎么找?”】
祁访枫站起来,活动身体,骨头咔嗒响。她说:【“我上次替神武军承担伤害就说明,伤害是能转移的。如果我转移的不是别人的伤痛,而是我自己的可行吗?”】
【“把我现在遭遇的痛苦,转移到未来。我可以花几年来痛,但你要保证我不死。”】祁访枫说,【“反正还剩两次机会,用就用了吧。”】
……
树木们久违地又聊了起来。
你瞧啊,那人类又来了。她还带来了帮手,她们又要做什么呢?
啊呀!那花精怎么又薅它叶子,又拽它果子,连树皮也要扒点走!
藤蔓透着碧玉的色泽,从那朵艳丽馥郁的暗红色鲜花下伸出,爬向山脉的每个角落,密密麻麻地盘踞着。涌动的绿色藤蔓中央,鲜红一点。
它如一颗纽扣,系住了群山。
不止树木,低矮的草、深埋的矿石、飞禽走兽、鱼鳖虾蟹都嚷嚷个没完。它们抱怨着,那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倔强,这么贪心,怎么要一次性把东西全试了!
她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吗!被诛九族的草药和它的九族们窃窃私语。
不知道呀!她这样乱来,小心半路死了!被五马分尸后分段食之的草药不满极了。
她如何这般讲究,把你们一点点分开,叶子吃一次,根吃一次,花和果实各吃一次,连向阳背阳都讲究……打着盹儿被撬起的矿石吃惊不已。
你别顾着它们,你一会说不定要被火烤被水炖,拿杵子敲一敲,用滚轮磨一磨呢!一只爬虫讥讽道。
啊呀啊呀,她怎么就自己吃?她不该有个女儿吗?不该捏着只鸟儿来,自己吃,鸟儿也吃吗?蹦跶个不停的未知名小鱼好奇地问。
她也要著一本书,规定经脉名称吗?一只放弃挣扎的蝎子问。
她为今人效古事,是要做神祇吗?等许多年后,变成一块弯腰搂肚的石头,等人们为她立坛修庙塑像,来往香客都虔诚一拜吗?一片远方来的叶子如此问道。
人类听见了被大魔花骚扰的山脉在发出各自响动。她愧疚几秒钟,又专心致志地什么都尝一口,看看流传在经脉里的药物食物都是什么功效。
这一片让人内脏细细密密地疼,发冷发虚,眼前黑暗;下一口却让心脏一片火热,麻痹感在身躯翻涌。
胆大的野兽越过花藤,看见那被托举而起的人类皮肤溃烂,看她的表情,想必那一朵花味道不好,大抵是酸而苦的。
还要继续吗?
树木们安静下来,替她计数、记录。
草叶摩挲,土壤翻动,是劝慰,是怜惜,又是鼓励。
人类在群山中穿梭,稿纸积累了厚厚一沓,日月轮流向她问好,星辰始终注视着她。
西北骄横的气候不曾为她动容,它依旧不肯给予水,给予温暖。
时间驱赶了它的一部分顽劣,西北慢慢出现一丝青阳神的温柔。
农人匆忙地补种,修筑水渠的人卖力挥动工具。
她依旧穿梭在各自痛苦与苦涩中,渐渐迎来了不一样的感受。
她发现,这样一颗平平无奇的果实,能让人头脑清明,充满活力与能量。下一株草药的模样被她画下来,一旁写着它活血化瘀、碎骨再生的功效……
花藤送来一株被碎叶包裹的植株,它的果实甘甜,足以饱腹。它坚强耐寒,甚至能顶着寒风一寸寸长高。
若无法将寒冷挡在家园之外,就顶着寒冷长起来。
清风过境,藤蔓收回花托之下,生灵发出了整齐而雀跃的欢呼。
被花精托举的人类强壮健康,双目明亮。生命在她身体里奔涌,生生不息。她看向手中平平无奇的植株,欢欣油然而生,从她的每一个毛孔向外洋溢。
“现在,”祁访枫骄傲地说,各种古怪的味道还留在她嘴里,痛苦和舒缓的效用在她体内驳杂,“我们不用等了!”
高天上远远地飞来一只蝴蝶。
它落在女人掌心。
“恭喜你,小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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