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渐慢

　　酷热夏季唯夜晚荡有几丝细风，向清欢在茶室跟客户沟通出来后，已经看到了停在街边、打着双闪的车。
　　疲惫稍退，她面色放柔，加快脚步过去拉开车门。

　　“等很久了吗，这客户有点不好沟通，耽误了一会儿。”
　　她关回车门，利索地系上安全带。

　　车上没人应答，只有冷淡的呼吸声，向清欢不由侧头看去。
　　见她视线过来，季骁才随口嗯了一声。

　　关双闪，换挡，打转向，车子很快平稳地滑入夜色里。
　　不太对劲，她借着车外的路灯打量男人的神色。
　　“怎么了，心情不好？遇到什么事了？”

　　季骁欲言又止，最终闭紧唇，摇摇头。
　　向清欢眉头一皱，想说什么，又怕挑起他不好的情绪，影响他开车，只好闭口不言。

　　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季骁从未如此安静过。

　　眼见周边越发靠近她小区，向清欢才终于开口。
　　“有什么事别一个人闷着，跟我说呀。”她有些担忧地面向他。

　　“可你不是也有事没跟我说吗？”季骁语气听不出什么责备，像是平静陈述某个事实。
　　落在向清欢耳朵里，这话却带刺，有种认为她瞒了他什么事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面色淡了几分：“你指的什么？”
　　刹车距离比平日更短，向清欢因为惯性稍往前晃了晃，到了。

　　季骁手没离开方向盘，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擦着。
　　“我舅妈找你规划的事。”

　　向清欢心尖一颤，手指猝然收紧。
　　他怎么……
　　“你知道了？”她转开脑袋，有些心虚。

　　“在咨询部的时候看见了。”季骁声音微沉，“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别说你不知道那是我舅妈，系统上标了亲属优惠。”

　　向清欢咬咬唇，捏着挎包的金属链：“阿骁，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季骁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那你现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嘴唇开合了几下，末了却摇摇头，没看他。

　　季骁见状，凝望她片刻，呵笑一声：“这意思是，不能跟我说？”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说。”她低声道，有些不敢面对他。
　　“可她是我舅妈，我连知道都不可以？”男人终究有些不悦，尾音加重。

　　向清欢脑海里划过苏晓云数次央求她保密的话语。
　　她正想着，男人继续追问：“他们是要离婚？所以你现在在帮我舅妈规划，一旦规划完成，是不是就要离婚了？”

　　向清欢从思绪中抽离，狠狠心，她说：“客户情况和案情通常都需要保密，我不能告诉你。”

　　公司内部员工，时常会一起讨论案情，有时候甚至会多部门协作。
　　她的理由有点蹩脚。

　　可也偶有客户强烈要求案子除了规划师本人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只不过通常这种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会要求的。

　　季骁冷哼一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原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是如同此刻的天色。

　　阴沉，昏暗。

　　她偷偷一瞥，看到了他攥着方向盘发白的指节。
　　车内因她一番话陷入沉默。

　　引擎低鸣良久，向清欢开口，声音放缓：“等案情结束我再跟你解释行吗？”
　　“等案情结束，婚都离了吧。”
　　“那你想怎么样？”她皱着眉，抬手拨了下头发，问。

　　回应她的是男人紊乱的呼吸声。
　　眼见男人没有往下沟通的意思，向清欢也失了耐心，疲惫地在心里叹息一声，自顾自解开安全带下车。

　　她手重了，车门关上的声音有些响。
　　刷开闸机的同时，她回头。

　　车已驶远。

　　情绪跟着低落起来。
　　这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为数不多的不愉快。

　　没有激烈的争吵，但都能感觉到彼此在这件事上沟通的阻塞。
　　可是向清欢也没办法，她答应了苏晓云，就必然不会把他们两夫妻的事情同季骁和盘托出。

　　“你这是怎么了？是加班太晚，累了吗？”林惠茹看她进门神色难看，问道。
　　“嗯，很久没加班了，有点不习惯。”她扯起一个笑容，指指房间，“我先进去了。”
　　林惠茹点点头，想了想，转身进厨房给她热上一杯牛奶。

　　晚上十点，她收到了苏晓云的消息，并不意外。
　　苏晓云：【阿骁来找我了，问我怎么会去找你们公司规划。我还以为他会问他舅舅，没想到先来问的我。】

　　向清欢明白，季骁虽然生气，但也有分寸，知道来公司做第二人生规划的客户，大多是要脱离婚姻。
　　他要是贸然找上他舅舅，也许会给苏晓云带来困扰。

　　向清欢：【对不起，我应该再小心一点的。】
　　苏晓云：【你道什么歉呢，又不是你的错，阿骁说是他自己看到系统上的订单了。他是不是生你气了？唉，都怪我。】

　　向清欢划着屏幕。
　　哪里怪得着苏晓云，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再正常不过，而自己遵照对方意思保密也没错。

　　关系最亲近的舅舅舅妈要离婚，季骁却什么也不知道，通过公司系统才发现，他生气好像也是情有可原。

　　貌似没有人有错。
　　只是一个信息不对称和她的身份冲突引发的矛盾罢了。

　　向清欢既是规划师，也是女朋友，两个身份的“首要忠诚对象”不同。
　　而她帮苏晓云规划并保密的行为，让她优先坐稳了规划师的身份。
　　季骁心里，不止有最亲近的舅舅舅妈离婚带来的冲击，还有她这个知情且参与的女朋友带来的冲击。

　　她可以理解他的生气。
　　但是他们同在一个公司，对很多规则都清楚，季骁怎么也该理解彼此的职业特性，却因为她无法坦白而追问、生气。
　　多少让她有些不舒服。

　　可说到底，接苏晓云的案子之前，她也料到了季骁知道后会有这样的反应。
　　现在不过是提前被发现了而已。

　　向清欢：【不怪您，是我自己愿意帮助您的。而且阿骁就算是后来才知道，也一样会难受的。】
　　苏晓云：【我刚才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但就像我之前担心的那样，他挺难过的。】

　　向清欢看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几分钟后，她回道：
　　【没关系，他也是做情感咨询的，肯定能想通。】

　　将手机丢在一旁，向清欢趴在桌上，盯着材料上的某个字走神。
　　和季骁闹得不太愉快，她心里长了棉花一般堵得慌。

　　……

　　休息了两个月，如今重新返岗，连着几天高强度加班，让她身体产生了不适。
　　中午吃饭的时候姚疏桐最先发现她脸色不好。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向清欢手抵唇，咳了两声：“加班累着了吧。说明人就不能懒，看看，以前都没事，这才加几天班就不行了。”
　　姚疏桐瞪她：“胡说！这说明，高强度的工作是反人类的。”

　　“也对。”向清欢提不起精神，随口附和一句。

　　姚疏桐视线扫着她，这几天中午向清欢都是和她一块吃饭，以她的敏感劲儿，早就发现不对。
　　她溜圆的眼珠一转，试探：“你这一生病，季骁不得心疼坏了。”

　　向清欢眉目轻颤，缄默。

　　这几天他们谁也没有同对方说话。
　　她觉得两人气氛微妙，且不喜欢正在吵架却非要凑在一起的尴尬，因而这几天总是提前季骁几分钟下班，自己打车回去。
　　公司里也有传言说季主管这几天心情不好，好像因为家里有事。

　　“说说呗，怎么回事啊？吵架了？”姚疏桐夹了一筷子菜，好整以暇看着她。
　　“没怎么。”向清欢睫毛一闪，“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
　　“你这让我更好奇了，说嘛，我还能出出主意。”

　　向清欢的汤匙在碗里机械地搅动汤水，舀起又倒回，循环往复。
　　“他有个很亲近的亲戚找我规划，没让季骁知道。”

　　姚疏桐抑扬顿挫地噢了一声：“然后他知道了是吧。”
　　向清欢有气无力地抬了下眼皮，算作肯定。

　　“哎呀，他被瞒着肯定不舒服，你找机会跟他解释一下，解释完他要是不能理解，别管，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姚疏桐挤眉弄眼，坏笑着。

　　“你跟我想的倒差不多。”向清欢扯扯嘴角，她是在找机会解释呢，只是这几天又忙，心里又乱，没觉得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机会。

　　姚疏桐招手叫来服务员买单，继续道：“他就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才这样，说不定都不用你解释，他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希望吧。”

　　返回公司前，姚疏桐拉着她到附近药店买了药，还嘱咐一会儿回到公司就吃。
　　两人在走廊分别，向清欢弯进了茶水间，寻来一个航空杯，拆开手里的冲剂，倒热水晃了晃，仰头灌下。

　　夏天办公区免不了全天候开着空调。被凉风光顾，向清欢下午工作的时候越发觉得身体无力。
　　这种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痛让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录入完某个案子，她起身去前台要了体温枪。
　　对着手腕一扫，三十八度四。

　　“呀，还不低呢，向主管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一下？”前台发觉泛红光的屏显，凑过去看扫出来的数字，关切道。
　　“没事。”向清欢把体温枪交还给她，指指服务台下方，“还有退烧药吗，给我一颗就行。”

　　行政准备了一些常备药品放在前台，应急所用。
　　前台小妹翻找半天，还仔细看了有效期，才交给她：“吃了没用的话还是请假吧。”
　　向清欢点头道了声谢。

　　人一难受，做任何事的效率都会变得奇低。
　　原本向清欢计划在下午下班前完成的任务，还剩了大半。
　　她本就打算晚上加班，这下无非是加班时间要再拉长一点罢了。

　　发烧让她没什么胃口，加上任务重，向清欢连晚饭都不吃，马不停蹄赶着案情。

　　夏日天色暗下来已经七点，不知为何，忽然有个劝退部员工拎着一袋外卖过来。
　　“向主管，这是你的。”那员工把东西放在她桌上，探了一眼她神色，“我刚在前台桌上拿外卖，季主管叫住我，让我把这个带给你的。”

　　向清欢眼波微动，刚要道谢，那人已经拎着自己的外卖走了。
　　她松开鼠标，把包装打开一看，是尚有余温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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