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游戏

　　绝对的安全，有时亦是一种极致的压抑。
　　锈锤的深层避难所，如同一个被遗忘在地核边缘的金属茧房。四壁是冰冷的特种合金，头顶低矮的穹顶散发着恒定的、缺乏生气的苍白光线。空气依靠高效循环系统维持，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和过滤后的金属味，干净得令人感到不适。这里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频嗡鸣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构成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近乎绝对的寂静。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参照，只能依靠仪器上的数字跳动来确认其流逝。
　　陆凛被安置在角落的简易医疗床上，多种生命体征传感器贴附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连接着旁边一台闪烁着复杂参数的老旧监护仪。屏幕上，心率、脑波活动、能量残留指数的曲线缓慢而微弱地起伏，如同风中残烛，昭示着主人依旧徘徊在危险的边缘。厉烽提供的特效稳定剂和营养液通过静脉点滴缓缓注入，维持着他最低限度的生机，但更深层次的创伤——那力量反噬带来的、涉及本源的能量紊乱——并非现代医学或普通技术所能轻易触及。
　　祁夏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沉默地守着。他的目光时而落在监护仪那令人忧心的数据上，时而长久地停留在陆凛沉睡的脸上。那张脸在沉睡中褪去了所有冷硬与疏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眉头即使在无意识中也微微蹙着，仿佛仍在抵抗着某种无形的痛苦。
　　陈裴数据中那份生物能量签名协议，像一枚植入脑中的冰钉，时刻散发着寒意。每一次看到陆凛，那疑问便会尖锐地浮现：你到底是什么？你和“祂”、和“钥匙”、和这所有的谜团，究竟有何种深渊般的联系？
　　理性告诉他，在真相大白之前，必须保持最高程度的警惕。这个人可能是一切危机的核心，可能是最危险的伪装者。
　　可是……
　　他的指尖还记得对方身体冰冷的温度，还记得那微弱却顽强的心跳。他的脑海更无法抹去，在数据森林那毁灭性的攻击降临前，是这个人用堪称自毁的方式，为他争取了那致命的一秒。
　　怀疑与信任，警惕与牵绊，如同两条彼此纠缠、厮杀的毒蛇，在他的心窍中翻滚博弈，带来无声的煎熬。他放在膝上的手时而握紧，时而松开，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外间，墨羽几乎将自己焊在了带来的便携式工作台上。大大小小的光屏将他包围，上面瀑布般流淌着从“深渊回廊”带出的残缺数据、对S-07隔离舱能量模式的分析、以及那幅无法解析的星图。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技术狂热的癫狂状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出残影，不时喃喃自语，或是发出兴奋又困惑的低呼。
　　“不对……这能量抽取的峰值频率……根本不是维持反应！这像是在……‘校对’？或者……‘同步’？和什么同步？！”
　　“星图……该死的！参考系完全错误！这不是我们宇宙的坐标？！还是说……是某个被折叠隐藏的维度？”
　　“陈裴的日志……‘藏在过去’……栀子花……时空信标？不可能！那需要……”
　　他的思维高速运转，试图从那堆碎片中拼凑出可怕的真相，时常因为一个猜想而毛骨悚然，又因下一个难题而抓狂。
　　厉烽则显得务实得多。他检查着带来的武器装备，保养着那套庞大的工程挖掘单元，但眉宇间同样笼罩着凝重。墨羽偶尔蹦出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他们卷入的事情，其严重性和诡异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与“管理员”的对抗。
　　“小乌鸦，你小子别光顾着自己嗨，”厉烽粗声打断墨羽又一次的自言自语，“分析出点能听懂的人话没？咱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搞？总不能一直窝在这铁棺材里。”
　　墨羽头也不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急什么！数据库都快炸了才抢出来这么点东西，哪那么快……等等！”他忽然猛地停下手，瞪大眼睛盯着其中一块屏幕，上面正反复播放着一段极其模糊的、来自陈裴日志附件里的实验记录片段。
　　那似乎是一段监控录像，视角对着一个布满复杂仪器的隔离舱内部。舱内中心，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变化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暗影。突然，那暗影猛地剧烈波动，紧接着，隔离舱的晶化壁板上，竟然凭空“渗透”出了一些非欧几里得几何形态的、仿佛由纯粹恶意构成的诡异结构，虽然只有一瞬就被强大的抑制力场强行抹除，但那一瞬间的画面足以让人理智值狂掉！
　　“现实崩解……真的是现实崩解……”墨羽的声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惊惧，“S-07不是在研究什么能源武器……它是在尝试禁锢或者说……研究‘祂’的一部分？！或者……是‘祂’渗透进我们现实的一个‘锚点’？！”
　　这个结论让整个避难所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厉烽脸色难看地啐了一口：“操！玩得这么大？这帮疯子！”
　　连一直沉默的祁夏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震惊。禁锢“祂”的一部分？管理员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医疗床上的陆凛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监护仪上的数据瞬间波动！能量残留指数的曲线陡然飙升，发出刺耳的警报！
　　祁夏瞬间起身扑到床边：“陆凛！”
　　陆凛并没有醒来，但他的表情变得极其痛苦，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侵蚀。更令人不安的是，他裸露的皮肤下，那些原本已经隐没的暗红色纹路再次浮现，并且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一种极其不祥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怎么回事？！”厉烽也冲了进来。
　　墨羽立刻丢下数据，拿起扫描仪对准陆凛：“能量污染再次活跃！频率……等等！这频率……和S-07记录里那‘锚点’的波动有相似之处！虽然微弱得多，但同源！”
　　他猛地看向祁夏：“他之前是不是接触过S-07的东西？或者……在‘深渊回廊’下层附近停留过？”
　　祁夏猛地想起，在等待窗口期时，他们藏身的B7通道口，正好靠近通往“寂静阶梯”下层的竖井！难道仅仅是靠近，就被那可怕存在的力量污染了？！
　　“靠近了下层通道。”祁夏沉声道，心情沉重无比。
　　“该死！那地方的污染是无孔不入的！特别是对他这种本身力量就特殊的人来说，更是致命的吸引！”墨羽快速操作着扫描仪，试图分析污染模式，“必须立刻进行深度净化抑制！否则一旦污染彻底同化他的能量本源，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
　　“怎么做？”祁夏急问，任何关于陆凛身份的怀疑在此刻都被抛诸脑后，只剩下纯粹的焦急。
　　“我这里没有专业设备！”墨羽额头见汗，“只能先用高强度能量屏蔽场暂时隔绝内外能量交换，减缓污染速度，但治标不治本！需要……需要‘守夜人’的‘静滞力场’或者管理员‘净化序列’的那种级别技术！”
　　厉烽脸色铁青：“找他们？那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一直痛苦挣扎的陆凛，忽然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花…………”
　　“……白…………塔…………”
　　声音微弱模糊，却像一道闪电劈入祁夏的脑海！
　　白塔？！那不是……他们之前藏身的那个废弃图书馆区域的别名吗？！陈裴的栀子花符号也曾在那里出现過！
　　难道……陆凛无意识中透漏的，是另一个“栀子花”信标的位置？或者说……是能缓解他此刻污染的地方？
　　“他说了什么？”厉烽没听清。
　　祁夏却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起来：“他说了‘白塔’！那个旧图书馆！”
　　墨羽立刻在数据库中搜索，很快调出了相关资料：“白塔图书馆……记录显示，那里在旧时代末期曾是一个小型科研前哨站，进行过一些非官方的……嗯？维度理论初步探索？后来废弃了。陈裴确实有频繁出入那里的记录。”
　　线索似乎串联起来了！陈裴、栀子花、白塔图书馆、维度理论……
　　“去白塔！”祁夏立刻做出决定，语气斩钉截铁，“那里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至少，是下一个线索！也可能……有能帮到他的东西！”他看向痛苦不堪的陆凛。
　　“你疯了？”厉烽反对，“那里现在肯定被‘管理员’重点监控着！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的情况等不了了！”祁夏指着监护仪上不断恶化的数据，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而且，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他们未必料到我们敢回去！”
　　墨羽盯着屏幕上陆凛的能量读数和新出现的“白塔”线索，眼神闪烁不定，技术人员的冒险基因和理性在激烈交锋。
　　“……熊哥，”片刻后，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和紧张，“或许……值得一试。图书馆的结构我很熟，而且我知道一条几乎没人知道的、通往地下书库的废弃维护通道。如果那里真有陈裴留下的什么东西，或许能解决眼前的危机。”
　　厉烽看着祁夏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床上情况恶化的陆凛，最终狠狠一跺脚：“妈的！老子就知道跟你们扯上关系没好事！行！赌一把！但计划必须周密！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差点全军覆没！”
　　新的目标就此定下——重返白塔图书馆。
　　决定之后，气氛反而变得更加凝重。希望与巨大的风险并存。
　　墨羽开始疯狂计算前往白塔的最佳路线和潜入方案，厉烽检查着所有武器装备，准备应对恶战。
　　祁夏则重新坐回床边，看着在屏蔽场作用下暂时稳定下来、但依旧被痛苦缠绕的陆凛，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那手瘦削而指节分明，此刻却无力地蜷缩着。
　　“坚持住，”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会找到办法。”
　　仿佛听到了他的话语，陆凛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短暂的休整被迫中断，新的行动即将开始。
　　深埋地底的避难所，仿佛一个短暂的避风港，此刻却已无法容纳那汹涌而来的危机与谜团。
　　风暴，即将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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