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夜空下，印着海息市风塔logo的直升机呼啸着疾驰而去。唐旿撑着下巴，紧紧攥着燕疏与遗落的战斗手环，面色不善地盯着下方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
　　人们很难从局部体会现代城市的美丽，从高空俯瞰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井然有序的区划，不同的功能区承载着不同的职能，共同构成城市的骨架。当夜幕降临，灯光就是城市唯一的窗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密如璀璨星河，车灯汇成的河流奔腾不息，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暂时忘记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外部威胁，共同沉下心，感受着这座城市独特的生命力。
　　然而此番美景，唐旿却无心享受。

　　“靠！你们三个成年人，两个S级一个A级，还能把人看丢了？！！”手机里传来齐惟的咆哮，“谁知道那群米国人会对他做什么，他们就没安过好心，那个卡西尔，一脸反派样，跟他妈银行劫匪似的，还有那个瑞恩，三年前就对燕疏与死缠烂打，真不要脸，尤其是那个希利斯克，看着正经，实则一肚子坏水，一看就是会搞人体实验的东西！”

　　费仪拎着手机，“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早说过了让你给他那把枪装个芯片，你偏不信。”
　　“定位芯片在异化区也不管用啊，我哪能想到他能在市内失踪。”

　　阮翎说：“还不如联合上书改进战斗手环，要摘下来必须十个指纹加虹膜挨个扫一遍。”
　　齐惟：“好主意！早就该这么办了！”
　　阮翎黑线，“你还真听进去了。”

　　齐惟似乎在焦急地踱步，“我决定了，我要给你们每个人加定位芯片，每一次出任务我都要实时监测你们的定位！”
　　费仪：“除非你把芯片安我们身上，不然总能被弄掉的。”
　　阮翎：“安身上也能剜出来。”
　　齐惟：“你们两个够了！唐旿，唐旿呢，你搭档被绑了你怎么连句话都不说？”

　　费仪：“咳咳。”
　　齐惟：“你喉咙不舒服？”
　　阮翎压低声音，“她让你小点声。”

　　齐惟：“为什么要小点声，唐旿在干嘛？”
　　阮翎：“从上直升机开始一句话都没说过，要么看窗户要么对着燕疏与的战斗手环发呆，你再刺激他，我怀疑他能把你捞出来吃了。”

　　齐惟：“天呐……才多久啊就一股子鳏夫味。”
　　阮翎、费仪：“你咒谁呢？”

　　唐旿收回目光，说：“我没事。”
　　阮翎托着脸说：“看起来不太像。”

　　唐旿唇角勉强向上扯了扯，舌头将腮顶起一块，眼底晦暗不明。
　　他的目光像是穿过了充满浮尘的空气、穿过钢铁城市的瑰丽灯火，落在那个不知身处何方的人身上。
　　他原以为，他们已经足够默契。

　　他了解燕疏与的脾气，了解他说话夹枪带棒的习惯，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深切领悟他的意思。在燕疏与心里，人与人的界限划得分明，面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说话方式，面对信任的人和讨厌的人会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这点熟悉他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唐旿本以为，自己已经循序渐进地被燕疏与纳入“可以信任的人”这个范畴，并且将越来越接近他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只要他有耐心。

　　精力、情感、耐心。
　　如此便可手到擒来。

　　但是他错了，命运不是单线程，不是他稳中求进就能一路平安向远的，就算他追赶的速度已经超过燕疏与徒步的速度，但只要一个巧合、一次意外，那个人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他后悔了，那套温水煮青蛙的打法没有任何抵御意外的能力，只要他一天没有追上燕疏与，那个彻底消失的可能性就永远存在。

　　心理上的默契永远抵不了真实的链接。
　　我早应该跟他建立链接，唐旿想，无论以何种理由，无论用什么手段，至少在面对这种情况时，我不会再如此束手无策。
　　他承担不起失去他的后果。

　　“……唐旿，唐旿？你在听吗？”费仪说。
　　唐旿回过神来，“……嗯？”
　　阮翎说：“郭主任说，城市防护网界线没有发现不明飞行体，机场所有航班已经延迟，聂科长亲自带人去查，没有燕疏与的踪迹。说明他们很有可能还在海息市。”
　　“嗯，知道了。”

　　“你有什么想法？”
　　唐旿想了想，说：“他们不会从天上走，没有遮挡，目标太明显。走陆地，城市防护网和边防线有专人看守，被发现的可能更大。”
　　唐旿的视线缓缓向下。
　　灯火璀璨的城市里，一块条带状区域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它横跨东西，没有一点亮光，将整座城市切割为南北两半，在视野尽头与漫无边际的黑暗融为一体。

　　“漾河？”虞斯月拧眉，对身边的技术人员说，“把漾河地图调出来。”
　　海息市地处大陆中部，西北横亘着天流山脉，漾河穿城而过，流经桑德拉环，再经琴央市，辗转半个国家，最后奔流入海。
　　漾河发源于天流山脉，是海息市重要的饮用水来源，因为它的下一站就是桑德拉环，所以对本市而言，它的航运价值几乎为零。

　　虞斯月疑惑道：“难不成他们要去桑德拉环？怎么可能。”
　　“不，”电话中唐旿说，“他们最后一定要回国，飞机是唯一选择，但如果只是越过城市防护网，漾河是最好的选择。”

　　防护网外还有边衍区，离桑德拉环主体部分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只是短暂停留的话，危险性倒是不大。
　　唐旿也在查看漾河的地图，放大到某个区域时，指尖突然然顿住了，他抓过电话：“露露湖和漾河是不是有地下暗河连接？”
　　虞斯月飞快查阅资料，给了肯定的答复，“有。”她突然眼前一亮，“难道说……”
　　唐旿：“锹甲是循着灵思兰的气息，通过漾河进入露露湖的。”
　　锹甲是桑德拉环特有的异种，如果是通过水路，的确很有可能逃过异种检测部门的眼睛。

　　唐旿：“灵思兰的买家是希利斯克，他跟何云来达成合作，何云来想要灵思兰满足私欲，他利用他设局，引燕疏与上勾。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燕疏与。”
　　费仪和阮翎双双震惊地看着他。
　　“他们之中有一个会催眠的S级向导，希利斯克伪造了他的身份，他们有备而来，那个人是专门用来对付燕疏与的。”唐旿几乎将手心掐出血来，“虞主任，做好秘密已经泄露的准备。”

　　虞斯月陷入沉默，良久，声音暗哑地说：“杀了他们。”
　　“不用你提醒我也会这么做。”

　　“等等，”费仪忍不住出声打断，“秘不秘密的我没什么兴趣，但我们现在连燕疏与在哪都没找到。”
　　阮翎观察着唐旿的神情，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已经有猜测了？”

　　“刚刚在梳理思路。”唐旿将全息地图放大，指着防护网内侧的一栋建筑，“希利斯克名义上在对边衍区做研究，这些天他们就住在这里。根据锹甲的最高游泳速度和从灵思兰出现到锹甲出现的间隔，”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也就是说，它大概是从这个范围出发的。”
　　阮翎恍然大悟：“锹甲一直被囚禁在这里！”

　　“他们既然有能掩盖灵思兰异种能量的技术，那么掩盖锹甲的踪迹自然也有可能，所以异种检测部门一直没发现。”唐旿刚刚画的大圈和那栋建筑连在一起，“锹甲的体型太大，我推测它是被关在某个仓库，或者某间地下室，希利斯克对那里进行了改造，使它具有非常好的封闭性，防止异种能量外泄被察觉到。”
　　“改造一定建立在两个基础上，第一，他们对那个地方有所属权，第二，周围人烟稀少。”唐旿在大圈中画了一个小圈，“这片区域内，只有一个地方人流量非常少。”

　　费仪和阮翎看到他圈出来的地方——金河绿野小区。两人双双呼吸一滞，异口同声：“这是个烂尾工程。”

　　“对，这个小区里全是烂尾楼，几乎没有人，而且它离漾河的直线距离只有三百米。”
　　费仪已经完全理清了，“最重要的是，烂尾楼太好买了，业主巴不得有人接手，可能连理由都不会过问。”

　　阮翎倒是若有所思，“全是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啊。”
　　紧接着，“查到了。”虞斯月说。

　　通话没断，虞斯月一直跟着他们的思路，动作非常迅速，“五个月前，有个业主卖掉了一套金河绿野小区的烂尾房产，一楼带地下室，购买人是……张伟，他是何云来的经纪人！”
　　“就是这里。”

　　唐旿摩挲着燕疏与落在露露湖的战斗手环，他一直攥在手中，至今还是温热的。手环缓缓贴近唇边，他近乎虔诚地印下一吻。他在射击时弹无虚发，双手稳得宛如最顶尖的外科医生，但此时却不易觉察地发着抖。

　　亲爱的搭档，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