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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予几乎是一瞬间被定在原地,李奉心大脑飞速运转方才理解到,护士一定媒体闯入的背后是谢时予的授意,一时半会即使着急也解释不清,只能长话短说:“和他没关系,我现在过去。”
李奉心挂断电话的瞬间,谢时予已经撑着长椅站起来,脸色白得吓人。他声音有点抖:“不是说,李演国已经……”
“你别急时予,我先……”李奉心看他已经开始着急上火,只能把临到嘴边的主语从一换二,“我们先去看看,我现在去开车,在这儿等我。”
继溪医院虽然以心肺类重症治疗见长,但比较附院和人民来说,政策支持和拨款都不足,所以内部条件和管控这种软件设施做的相对薄弱。就算有一群人同时进去,只要不露出相机大炮麦克风,保安也基本不会阻拦,也不必登记。所以很多要求住院品质的患者及家属还是会综合考虑。
而徐主任能协调多方把小恩转院至A市已是不易,万万没有预料到竟然还有这一出。
李奉心的车刚刹停在继溪医院门口,谢时予已拉开车门冲出去。三楼儿科病区的喧哗声穿透玻璃窗——闪光灯像惨白的闪电劈在走廊粉墙上,小恩病房门口堵着黑压压的人群,有医护、有保安、有正在解释来意的记者,也有借机往里拍照的“群众”。
谢时予到达三楼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但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开始分泌的原因,他并不感到难受,转头便要往人群里挤,想要看看是否有同事完全不顾面子,能直白当着他的面毫不收敛。
李奉心想拦没拦住,在场的人他又更是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先寻找吕媛媛的身影,问问她是否给小恩转了病房躲避风头。
谁知他刚刚将目光放在人群中,只见谁拿的手持话筒上标了巨大的logo,“跃龙文化”几个字配合摄影机的白光,刺得人眼球发痛。
“不是远洋,时予!”李奉心堪堪勾到谢时予囫囵套上那件外套的衣角,“你先冷静!我都听说过这个跃龙是A市老黑名单了,咱们先找小恩好不好?”
谢时予刚从人群中找回自己的理智,李奉心便眼尖地看见吕媛媛在另一侧病区向他们招手,连忙扶住谢时予的肩膀示意他往那边走。
李奉心的附院制服和谢时予外套下露出的大片病号服太过夺目,部分媒体工作者正犹豫下一步该去哪里捕捉需要的镜头,看见两人突然匆匆向外走,依照多年工作积攒的新闻敏感,几乎本能跟着往那边跟。
围观人群被分散开来,原本就不足的安保显得更为有限,谢时予刚到制定病房,回头看见几个人朝他们过来,转头抓起换药车上一瓶没启封的生理盐水砸了过去。
“哗啦”巨响里,他对着镜头举起手机,也按下了拍摄键。
“要拍是吗?”他声音冷得像冰,胃部抽痛被挺直的脊背死死压住,“跃龙文化未经监护人同意拍摄未成年患者,非法传输、提供其个人信息。涉嫌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七十二条——这段录像会同步医院法务,还想罔顾伦理的人,尽管试试。”
李奉心几乎呆住。这样公然与人对立的谢时予变得有些陌生,唯有发红的眼角和病态的面容能彰显这个人的。虽然谢时予常常说自己心理素质不好,但李奉心觉得这时候的他,仿佛连一丝紧张的情绪都没有,倒像是
谢时予举着手机的手依旧稳定,那双眼中却如盛满了安静燃烧的焰火,将他刚刚的话衬托得更有分量了些。
对方似乎立即猜测到了他们的身份,倘若对上懂法且愿意追究的人,眼下明哲保身才是真理,只能半真半假鞠躬表达歉意,退出了这个病区。
混乱中谢时予挤进病房。小恩缩在吕媛媛怀里,氧气面罩随着抽噎泛起白雾,手里还死死攥着画满彩虹的纸张。他反手关上门的瞬间,瞥见门缝外李奉心又去查看了消防通道,白大褂后背有条开线的痕迹极为明显。
“哥哥……”小恩本就自卑内向,又从小在乡下长大,虽然现在手机已经极为普遍,但仍被这种现场实感的场面吓得仍带哭腔,“那个阿姨说,拍我能救更多小朋友,我是不是……”
“小恩,他们说的不对。”谢时予时隔多日才又见到她,看见她胸口别着自己送的樱花胸针,在慌乱中露出了针头。
他小心翼翼帮她摘下来放在一边,认真看着抽泣的小姑娘,“他们没有经过你同意,就强迫你配合拍照,这完全是他们的错。你没有任何不对,知道吗?”
面前的瘦小女孩不知道听没听懂,也许是又见到了熟悉的哥哥,也许是吕护士的手温暖而有力,她也非常懂事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是手还拽着对方的衣角。
谢时予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第一反应觉得是李奉心,掏出来才发现是李演国。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个名字产生了连带性的不适,按理讲不会接通。但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砸瓶子的动作彻底解放了天性,让他那些被压抑的三魂七魄得以荣获“出头之日”,谢时予默默按了接听,放在耳边却连称呼都没有出口,整个人显得无所畏惧,也无往不胜。
李总本来就为前两天李奉心的事情不满,这次没能等到这边先打招呼,干脆更冷淡了,直接问:“你在继溪?”
“是。”谢时予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想说——其实也是没力气考虑他了。
“跃龙捷足先登,远洋错失良机。”李演国悠悠道,像是在念什么对联或剧本,“你以为只有你是道德的化身,但要都像你一样心软,不愿意牺牲一点点东西来换更大的社会效益,那些有凝聚力量的新闻还做不做了?”
谢时予轻轻笑了一声,这声笑和他平日里完全不同:“那这位被牺牲的人,就活该变成理想的附属物吗?李总,对不起,我做不来。”
他最后那几个字表面是道歉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什么威胁的用词。他用尽所有力气按了挂断,正巧看见李奉心推门回来,像是听见了他和李演国的对话。
“闭嘴吧资本家。”虽然知道谢时予已经挂了电话,李奉心仍然眉目紧锁,像是做着背后的回击。
他走上前去搀起谢时予,让他坐在旁边不知谁暂放的行军床上,轻声道:“我不是出于私怨或者行业歧视,但是有件事得告诉你。”
李奉心看见对方投来疑惑的目光,便慢慢跟他讲:“刚刚看他们从消防通道离开的时候,见到一个挂着远洋胸牌的女生,”他顿了一下,声音仍然稳稳当当,“年龄不大,栗色短发,和你描述的一样,所以我猜是……”
“郭桐音。”谢时予抿起嘴唇,深吸一口气,眼睛也随之闭上了。
其实得到这个结果的瞬间,他就已经理解这全然是意料之中。且不说郭桐音是愿意自请承担一些核心业务的,但就小恩事件来说,她也是唯一一个听谢时予完整叙述他那几天请假理由的人。至于为什么,可能也是年龄使然,让谢时予总愿意在心中把她归为自己的同类,那个象牙塔里的理想主义者吧。
谢时予还是不自觉有些怅然——他自诩和人相处时,总能根据对方的不同性格、分门别类地予以专属模式,但为什么又告诉郭桐音这些,以至事与愿违呢?
窗外晚霞如血。李奉心看见小恩已经睡着了,被吕媛媛小心放平到了枕头上,他便也托住谢时予的手肘,示意先离开房间。
媒体散尽,病区只有零星几位孤零零的病人家属,应当是没有目睹刚刚的混乱,或是早已麻木地将这场闹剧从自己疲惫的脑海中移除。谢时予像是爆发的肾上腺素终于过期,突然俯下身子按住胃,呼吸也变得粗重。
李奉心不管走廊中其他人怪异的眼光,蹲下将人轻轻搂进怀里:“没事了时予……只是一个小磨难,小恩未来会走康庄大道的,相信我。你先起来……这样压着胃不行。”
谢时予伸手抓住他的衣摆,像是安慰,又像是汲取力量。李奉心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不是恐惧,而是那种压到极限后终于松弦的生理性战栗:“时予。”他掌心贴住谢时予的后心,声音压得极低,“呼吸……对,跟着我。”
他的胸膛规律地起伏,像是无声的引导,过了大概一刻钟,谢时予手松了松,慢慢直起身,眼神已经冷静下来。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李奉心打断。
“别道歉。”李奉心把一颗糖粒放进他口中,“你刚才帅得很,远洋的李总该后悔没听你的建议……就是下次砸玻璃瓶前,能不能先通知一下你男朋友?”
谢时予终于释然笑了笑,握住对方的手往电梯走,李奉心安静而小心地搀扶着他。此时轿厢里竟然出奇没有别人,谢时予忽然看了看李奉心,开口道:“我想退出远洋。”
李奉心手下动作僵住了一刻。他知道谢时予绝不是三分钟热度的人,更不会因为某件事随随便便做决定。遂试探性问他:“好,咱不给他干了。不过,是因为李总在电话里跟你说什么了吗?”
谢时予没说对错,只是叹了口气。目光逡巡过电梯间的灯管,如同闲话般开口:“在现实生活的实践中,人文关怀和新闻显著性往往存在极大的矛盾。虽然法规会规范报道者的行为,但伦理的自觉性占比却远大于强制——这就是当时我没有选择考新闻方向的原因。”
他也不管李奉心能听懂多少,只是自顾自继续道:“弄虚作假是因为要在大环境下求生,暂且不论。但仅就人文性这一项而言,我真的很难改变自己。当然,这世界上肯定也有心怀新闻理想的报道者,他们或许愿意为民请命,或许眼光独到如炬火,但绝不会是我这种目光短浅、偏安一隅的人。”
电梯下至一楼大厅,又见人群熙熙攘攘。他出门时指尖擦过谢时予的手背,像一片温柔的雪。
“传媒不缺为民请命的人,但小恩只有独一无二的时予哥哥。至于偏安一隅……”李奉心帮他整理好外套,贴近他耳畔的声音清晰可闻,“我不再评价你了。只想告诉你——你偏哪儿,我就在哪儿砌墙,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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