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不分家

　　顺着山路和溪流往下走的路途并不无聊，周围的景物会随着步伐的往下而逐渐变化，雪山渐渐远去，映入眼帘的是翠绿的大片树木和湖泊。大部队行进的速度很慢，对每天重复学习，习惯不断循环日子的学生来说，虽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学习，但是能够放慢脚步，放下繁忙的课程和作业，靠近大自然领略无限风光，整个人身心都会得到放松。

　　周历原本以为随着逐渐靠近山脚，自己的心境应该会更加平静，可是没有。

　　在他脑子忽然对宋语冒出“喜欢”二字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慌乱。

　　呼吸不平稳得像高原反应，可他能明确知道，他对宋语的喜欢不是吊桥效应。

　　喜欢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掩藏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之中，等到终于藏不住露出马脚时，才惊觉早已水漫金山。

　　他无数次用目光描摹过宋语清隽的五官轮廓，用一双表面积不如面前湖泊十分之一的眼睛把他的所有情绪尽收眼底。

　　是的，他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一个同性。

　　这个消息从他心里传来时，有那么很多时候，他是感觉到害怕的。

　　前几年江逾白和宋郁青恋爱被江逾白家里知道时，江逾白做了长时间的艰苦抗争才说服家里。

　　虽然现在同性恋爱的环境相比前些年来说已经开放了很多，但对于更多的大众人民来说，这依然是不被接受的。

　　更何况，先不必说大众对同性恋的态度，就连宋语是不是喜欢他，周历也不敢确定。

　　“周历，”宋语突然叫他。

　　“嗯？”周历也轻声回应。

　　“发什么呆？”宋语提醒他，“研学报告方向确定了吗？”

　　周历笑了起来，理直气壮道：“没有啊。”

　　“那你还发呆？”

　　“这不有你嘛，”周历脱口而出，“我知道我们的年一宋语同学一定会认真对待的。”

　　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周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就连叫哥哥都叫得十分自然顺口，甚至还敢对宋语动手动脚。结果现在他下意识耍浑说出来的话，他自己倒还先觉得不好意思了。

　　宋语点点头，看起来倒是很习惯了，“那你到时候要什么再问我要。”

　　周历对他眨巴两下眼睛，笑得很开心，“好呀。”

　　研学的主要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下山后大巴把学生们带到一片开阔的地上，晚上的饭菜将由学生和老师们一起完成，晚饭结束后还有篝火晚会。

　　锅很大一口，颇有当年大锅饭食堂的风范。下山后他们的外套对于这天气来说就有点太厚了，周历直接脱掉校服外套，撸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

　　陈朝小同学此刻比看到宋语吃糖时还震惊，“历哥，你居然会做饭？”

　　“怎么，瞧不起我？”周历已经在洗手洗菜了。

　　“不是啊，”陈朝说，“主要是你看着就很像个只会点外卖煮泡面的人。”

　　“我可不像你啊，”周历赶忙撇清关系，“我是有五星级大厨水平的人。”

　　“嚯，真的假的，”陈朝拱了个拳，“那我可就等着尝尝你的手艺了。”

　　“少来这套，”周历开始切菜，“滚过来打下手。”

　　陈朝背一弯，抬起手腕手往后扬，俨然一副小太监模样，“得令！”

　　宋语安静地在旁边听了全程，折起袖子走过去洗手，小声对周历调侃道：“五星级大厨第一次做蛋糕也会做成煤炭？”

　　周历切菜的手立马就停了，“你怎么知道？”

　　“欧阳姐告诉我的。”宋语一边择菜一边说。

　　周历的耳朵直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强装着解释道：“大厨跨界也是有难度的，我平常就做家常菜比较多，没接触过甜品，很正常！而且我第二次就做得很好了！”

　　“嗯，”宋语不紧不慢地说，“第二次没变煤炭，变夹生了。”

　　宋语看不到的周历另一边耳朵，也很没出息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周历一下泄了气，“我学做菜很快，但不知道为什么学做甜品对我来说就很难。”

　　宋语停下手中的动作，转眼就看到一只红得快要熟透的耳朵，连忙解释道：“我开玩笑的，你做的蛋糕很好吃。”

　　周历抬起头，看到宋语如此着急的样子，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丝希望。

　　会不会，他也喜欢自己呢？

　　周历收起这无厘头的想法，继续切菜，“没关系，我没在意。”

　　“好，”宋语把洗好的土豆递给他，“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你会切菜吗，把这个土豆削皮切一下，注意别弄到手，”周历拿起桌子上放着的菜谱翻看，里面有好几道基础的家常菜做法，周历转头询问班上同学，“各位，我们做一个番茄炒蛋，洋葱炒牛肉，红烧排骨，酸辣土豆丝，清炒白菜，可以吗？”

　　班上女生立马激动附和：“可以可以。”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赵馨同学主动问。

　　“没事，我们几个男生应该够了，”周历说，“这个桌子位置不大，人多容易乱，不过你们要拍照可以过来拍。”

　　女生们内心简直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天知道这种又帅又有能力又懂女生的男生有多难得，多余的感动难以聊表，只一个劲说“谢谢”。

　　要炒这么大分量的菜，周历的速度却很快，随着一道接着一道的菜端上去，女生们的情绪价值也越给越多，欢呼声一次比一次大，周历都要被弄得不好意思了。

　　两位老师串班回来时看到这场面也没吝啬夸赞，“不错啊周历，这手艺以后可以发展副业了。”

　　“不行啊老师，”周历笑着接话，“我还是想上大学。”

　　两位老师笑得前仰后合地落座，与此相比，宋语倒是一直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一边看着。周历过去拉了两把椅子，眼睛很亮地朝宋语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

　　吃饭时大家都还在夸周历手艺好炒菜好吃，把周历夸得都快要找不到北，只顾着下意识往宋语身上看。

　　小时候他听人说过，在有很多人一起笑的时候，人会下意识地看向喜欢的人。

　　在周历每次转头看过来时，宋语感觉自己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下意识也转头对上他的目光。然而两人的视线在对上的一瞬仿佛就会擦出火花，多看一眼两人眼睛就要被灼烧一样，不到半秒的时间，两个人就都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并且在躲开后，两人都会默契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自己的事。

　　周历性格外向，刚刚主动做菜又在班上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这会儿都在主动找他聊天，周历也会大大方方地回答。

　　“诶周历，你弹吉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呀，弹得好好。”一位女生问。

　　周历不太确定，“应该是小学那会儿吧，我不太记得了。”

　　“下次还能看见你弹吗？”另一个女生问。

　　周历礼貌地笑着回答：“有机会一定。”

　　“好啊。”女生答应着。

　　“周历，你怎么这段时间学习进步那么快？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啊？”一个戴眼镜的女生问。

　　“就……”周历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总结不出什么学习方法，“良心发现了吧……”

　　“靠，”陈朝出声，“天赋狗！”

　　周历谦虚地摆摆手，“没有啦没有啦。”

　　来来回回聊东聊西也吃完了一顿饭，大家帮忙着一起收拾桌子，然后继续围坐着闲聊，有些同学甚至已经在写研学报告了。

　　桌上刚擦干净，宋语环抱双手，淡淡说道：“对他们非常有问必答啊，周副队？”

　　周历眼睛睁大，一脸无辜地说道：“我没有啊，很多事情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说着周历偷瞥宋语的反应，补充道：“有些陆远都不知道呢。”

　　宋语没存心阴阳怪气，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矫揉造作的脾气，只能选择沉默来消化情绪。

　　周历倒像是不想让他一个人闷着一样，一个劲地找他说话，“你怎么不说话了宋社长？你说句话呀，理理我呀。”

　　宋语在心里叹气，“走吧，篝火晚会要开始了。”

　　周历笑着跟他走过去，“好呀。”

　　天色已深，火把点亮火堆，篝火晚会也早已开始。

　　说着是篝火晚会，但其实中间的火堆并不高，不过好在火光盛大，足够照亮好几个班的范围。他们慢悠悠走过去时，已经有很多人在手牵着手围着火堆转圈了，陈朝也在里面，见他们来了忙叫道：“历哥，语哥，来一起啊！”

　　周历有些蠢蠢欲动，但想到宋语不爱跟别人接触，还是拒绝了，“不了！”

　　热烈的火光照亮彼此的面庞，周历眼睛里映着火堆的亮光，伸了个懒腰，享受着这热闹欢愉的时刻。

　　夜晚无风，火光稳定地上下跳跃，从人群转圈的间隙中可以感受到火光的炙热。

　　宋语低头注视火堆很久很久，然后抬起头望向周历。

　　火光把他的五官映得很清晰，跃动的光忽明忽现，他就这样站在火光之中，却好像比篝火还要炽热。

　　宋语想到周历当时给他的生日贺卡上写着——
　　“黑暗里也有太阳。”

　　如果是这样的话，宋语贪婪地想，这个太阳，能不能只为他照亮。

　　他在噩梦的黑暗中实在太久太久了，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实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到他不想，也不敢去回忆。

　　宋语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在想要从噩梦的阴影中逃出去了，却好像总是被水鬼缠绕上了一样，他越逃离就越把他往回拽，一直要把他淹死才肯善罢甘休。

　　人最痛苦的事，不是经历过一场没有伞的滂沱大雨，而是一生都处在潮湿之中。

　　宋语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潮湿下去。

　　而此刻，面前人正对他弯起笑眼，一如既往地，炙热地看过来。

　　宋语才恍觉，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潮湿了。

　　不仅是眼前的人。

　　在他生日时一道道亮起的七道烛光，也在一点点把他身上的潮湿瓦解。

　　靠近火怎么会感受不到温暖呢？

　　就连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靠近赤道都会逐渐消融。
　　更何况他只是披着冰冷躯壳的人。

　　想通这些，宋语忽然释然了。

　　他不需要太阳只照耀他。
　　他只要太阳一直耀眼。

　　所以太阳啊，麻烦一直这样温暖吧。
　　让我即使像个小偷一样汲取你的光芒，也足够晒干身上的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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