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美酒

　　夜里，虞容承受完由于几日不见，杜夫人非说她瘦了，然后疯狂投喂后，挣着快要走不动路的步子挪回了房间。

　　云归也紧跟其后，因此还被杜夫人嘲笑了一句黏人精。

　　脸皮极厚的云归权当听不见。

　　结果，寸步紧跟的云归差点被甩上的门砸到脸。

　　云归盯着紧闭的门，眉眼含笑，满是宠溺。

　　他家夫人的秋后算账，来了。

　　“夫人行行好，把门开开？”

　　云归抵着门，轻声诱导里头的人。

　　屋里一片寂静，若不是云归亲眼看着虞容进了屋，以及听见屋里故意放轻的呼吸声，真要以为里头没人了。

　　“夫人不愿开便算了，只是刚用膳时不小心牵扯的伤口，有些疼了罢了。”

　　云归低落又隐忍的声音传进来，虞容铺床的手一顿，哪怕明确知道云归是在卖惨，眉头却依旧下意识皱了起来。

　　“没事的，大不了在外头对付一晚，虽然可能会发热，但若是能让夫人消消气，我什么都愿意。”

　　云归边说边真的打算盘腿靠在门外过夜。

　　“吱呀！”

　　木门轻响，靠着门口的云归猝不及防往后一倒，半个身子跌入屋内。

　　虞容低头看着地上半躺的人，淡声道：“进来。”

　　刚还娇弱无比的云归手肘立即一个撑起，美滋滋地登堂入室。

　　仗着身上的伤买了个惨才得以进房的云归殷勤无比。

　　“夫人可是累了？我给夫人捶捶腿？”

　　云归踱步过去，试图让人抬头看他一眼。

　　虞容不为所动，只是云归是个大块头，走动间不是挡住了烛光，光线忽明忽暗，实在扰人。

　　“站哪！”

　　虞容轻喝。

　　刚才身上跟长了跳蚤似的云归果真停了下来，深邃的眼眸里尽是无辜。

　　虞容抬眸同他对视，云归还颇有好心情地眨了眨眼。

　　几息过去了，云归佁然不动，虞容却开始有些躲避。

　　这场大眼瞪小眼的比赛最终以云归获胜落下帷幕。

　　“去拿伤膏来，我给你上药。”

　　虞容收回视线，心神好似又落在桌上的账本上。

　　乖乖站在原地的云归闻言，无声咧开了嘴。

　　故意放重让虞容能听见的脚步出去又回来。

　　比虞容大了一大号的身影坐了下来，并将伤药让虞容方向推了推，生怕虞容看不见。

　　今夜注定做不了其他事的虞容打开罐子，挖出一团油润的药膏，细细涂抹在新伤覆旧伤的后背上。

　　“可去找过方大夫了？”

　　有几道伤势看起来实在严重，虞容蹙眉不由有些担心。

　　脱了上衣背对着虞容的云归眼底浮起笑意：“看过了，大夫说只是看着可怖，上了药便好了。”

　　“嗯”

　　虞容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留苦涩的药香环绕四周。

　　待药上好，虞容盖上盖子，去将手上的味道洗去。

　　云归后背药膏未干，所以暂未能穿上上衣。

　　于是云归就这样裸着上身，亦步亦趋跟着虞容，虞容去哪儿他便在哪儿，眼睛也一秒不离，好似要把这些日子没见的面都看回来。

　　“我睡哪儿？”

　　眼见虞容就要歇息，被视若无物的云归忍不住发问。

　　虞容抬眸，似笑非笑：“二爷想睡哪儿？”

　　云归看了眼床榻，嘴里却在卖苦：“若是夫人不解气，我在廊下睡一晚也是好的。”

　　虞容挑眉，淡声道：“那二爷便出去吧。”

　　本想着卖个惨却没想到虞容真的答应了的云归一僵，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云归还杵着不动，虞容似笑非笑：“怎么，二爷还有其他事？”

　　没了，云归还能有什么事，只好迈着沉重的步伐抱起自己的枕头被子，一寸一寸挪向门口。

　　眼见就要出门了，也没听见身后人的挽留，云归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对今晚睡廊下的情况认命了。

　　虞容坐在床沿，看着那人一寸一寸地挪，眉眼弯弯，哪怕人已经走到门口了，也不开口，看着那人演戏。

　　“廊下风大，二爷若是不嫌弃……”

　　话还没说完，已经出了门的人“咻”一声飞了进来。

　　云归俯身搂着人，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夜深了，夫人我们该歇息了！”

　　虞容状若嫌弃推了推身上的人，眼里却漾开了笑意：“压到我了！”

　　云归连忙把人松了松，起身仔细看了看，确认自己没两人弄伤才心满意足又抱了起来。

　　半夜时分，云归感觉到怀里的刃有些挣扎，睁开带着睡意的双眼。

　　只见本好好被他圈在怀里的人此时微微蜷缩起身子，眉间皱紧，脸色有些痛苦。

　　刚还睡意朦胧的云归顿时清醒过来。

　　“夫人？阿容？”

　　云归轻轻推搡怀里的人，试图唤醒。

　　“唔？”

　　虞容迷迷糊糊，只觉得下肚坠痛，耳边有人不断传来呼唤，只好睁了眼。

　　云归见人终于睁开了眼，急忙问：“哪里不适？”

　　下腹又凉又疼，虞容咬了咬唇，还是不太好意思说。

　　云归试探伸手去找虞容的手，覆上去：“这里疼？”

　　虞容在黑暗中垂眸，意味不明轻哼一声。

　　知道症结在哪里的云归有些好笑，但还是将人笼住，当一个合格的火炉子。

　　源源不断的温热一直捂在小腹，虞容舒服了些，连日来的疲惫让她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云归反而睡不着了，睁眼虚盯着黑夜，鼻翼微动，不时轻嗅虞容颈脖处。

　　好不容易天明，云归放轻动静起身。

　　早膳一般是杜夫人和柯姑姑一起弄。

　　云归来到厨房时，柯姑姑正在热灶。

　　柯姑姑见到云归也是吓了一跳，问：“爷要拿什么？早膳马上就好了。”

　　云归摇摇头，环顾四周，没看见想找的东西，只好问柯姑姑：“家里可有沙糖？”

　　同为女子，云归一开口柯姑姑便知道这要来做什么。

　　柯姑姑笑着从旁边拿出一个罐子，边拿边解释：“沙塘容易潮，一潮便一粒粒的，难以用水化开。”

　　柯姑姑专门留了一个小炉子出来，并不时给予云归远程指挥。

　　“哟！这谁啊？”

　　没一会儿，杜夫人也起来了，进来就看见坐在小凳子上，跟一座小山似的人。

　　云归起身，行了礼：“阿娘。”

　　杜夫人斜了一眼云归，也不管他，挽起袖子过去帮柯姑姑。

　　“看你有空，剥一下蛋！”

　　一碗鸡蛋被搁到云归眼前。

　　云归就拿起这鸡蛋，默默剥了壳，放到另外一个碗里。

　　忙着煮早膳的杜夫人抽空看了一眼，见壳剥得差不多了，让云归将鸡蛋投入到煮好的瓦罐里。

　　”娘”

　　过了会，看火的云归喊人。

　　杜夫人哪怕忙着也抽空看了眼那边：“可以了，端去给阿容便好。”

　　云归连忙拿出碗筷，将糖水盛在碗里。

　　“盯着她把鸡蛋吃了！”

　　在云归离去时，杜夫人又微抬高声音嘱咐。

　　虞容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只剩微凉的被窝，昨夜同她笑闹之人好似不曾存在过，如同做梦般。

　　虞容呆坐了一会儿后，如往常般一人默默洗漱叠被。

　　“夫人醒了？”

　　门外传来的一道声音，告诉虞容昨夜非梦。

　　云归端着碗进来，便看见虞容手里拿着冷茶，愣怔着。

　　“这茶水冷了，夫人莫要喝了！”云归皱眉将茶换了下来。

　　虞容呆呆着由他替换，手里温热触感将她唤了回来：“嗯……这是什么？”

　　云归笑着揉揉呆愣着人的头：“听说女子喝了回会好受些，尝尝？”

　　甜滋滋的糖水划过喉间，流入六腑，使有些寒凉的躯体温热起来。

　　云归盯着人把糖水喝完，剩下两个裹着糖浆的鸡蛋，哄道：“鸡蛋也吃些，不吃完也没关系，但用完吃几口。”

　　虞容有些嫌弃地动了动鼻子，将碗退远了些：“饱了。”

　　云归气笑了，一碗糖水就说饱了，糊弄谁呢？

　　“一人一个，不能再让了！”

　　“半个。”

　　就这，两人还讲起条件了。

　　云归按着人：“没得商量，都吃完！”

　　被按着的虞容瞪眼：“你刚才还说一人一个！”

　　云归哼笑：“涨价了，你再不吃我把厨房剩下的都拿过来你啊！”

　　谈判失败，威胁十分管用，虞容磨磨蹭蹭还是把两个看起来糖棕色的鸡蛋啃完了。

　　云归笑着看着不情愿的人，眼里满是疼惜，好不容易养好长了些肉又消瘦了不少。

　　经此一事，云归好像找到了事情做，日日没事就去厨房琢磨着给虞容做点什么，以及每日按时接送虞容往返铺子和家之间。

　　因为云归刚回来，左邻右舍并不熟悉他，所以也不大和他说话。

　　但经过云归有意无意的炫耀，所有人都知道这条巷子里有一户人家，他家的儿子儿媳特别恩爱。

　　最主要是，他家儿媳主外，儿子主内。

　　早晨儿媳去看铺子时，他家儿子都要把人送到铺子才回来；每日午时也提着食盒准时出发；快要日暮时，也是早早便在铺子外等着接媳妇，。

　　偶尔遇到天气不好时，还会提早一刻钟带上雨具去提前等着。

　　云归的这种无限接近于吃软饭的，有点子献媚的做法，有人大声赞叹表示羡慕，当然也有人暗地里瞧不起他。

　　“又去接你媳妇儿啊！”

　　云归才出门，便撞见了隔壁的王大婶牵着孙子回来。

　　听见王大婶的招呼，云归笑着点点头，然后把手里的糖果分了一块给王大婶的孙子：“大婶去买菜啊？”

　　王大婶越看云归做满意，恨自己怎么不多生一个闺女。

　　小孩得了糖，高兴极了，才不管大人间的寒暄，忙不迭的拆开就要吃。

　　“呸！吃软饭的没骨头！”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门后面响起。

　　习武之人耳清目明，云归也将这小小的声音捕捉到了，但他并不在乎，也不去反驳，因为他确实在吃软饭啊！

　　软饭吃得特别开心的云归又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同王大婶多闲聊了几句，才背着手离开了。

　　一路上有眼熟云归的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点头应了，若是对方带着小孩，便顺手送了颗糖或蜜饯过去，小孩双眼发亮，喜不胜喜。

　　所以要说这段时间巷子里的小孩最喜欢的人是谁，无一不是这随手就能掏出零嘴的叔叔，以至于这巷子的小孩都认识以及不由自主地去亲近云归，当然这是看在零嘴的份上。

　　今日出门尚早，云归闲庭散步，并不急着去找虞容，而是要先去会一会友人。

　　邻水而建的茶楼上，茶香袅袅。

　　“听说七里巷有个男人惧内，燕归可知道是谁？”

　　换了便服的太子笑眯眯地取笑。

　　云归充耳不闻，坐下就是讨债：“我的爷，几年前朝我借了银子，现在该还了？”

　　欠债的都是大爷。

　　太子不慌不忙斟了杯茶，推过去：“燕归说的什么话，你我兄弟二人还要分如此清楚吗？”

　　云归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点没被兄弟情绑架，立场坚定道：“亲兄弟明算账，还钱吧！”

　　太子定定地看了云归好一会儿，才粲然一笑，将早已准备好的银钱拿出来。

　　“我想着大额银票你兑不开，所以放了碎银子和小额银票，用完了差人来说。”

　　云归数了数，数目非常可观，又听见太子的话，有些得意又有些炫耀道：“我家夫人还在，怕轮不到你！”

　　太子虎目一瞪，作势就要抢回来：“不要就还我！”

　　云归往后一仰，躲开太子伸来的手，扬眉：“那不行，这要拿回去给我家夫人的！”

　　从进门到现在，云归三句不离他夫人，实在让人听得牙酸，整得好似就他有夫人似的。

　　今日太子出来，只是想看看云归的状态，见人无碍还能同他开玩笑，便知他的担心多余了。

　　“还有事？没事我要去接我家夫人了！”

　　太子刚还甚感欣慰，闻言实在不想多看一眼这人，摆手赶苍蝇似的：“赶紧走！”

　　云归心情愉悦地揣着一沓银票乐滋滋地去寻虞容。

　　“哟！爷来了？您先坐一会儿，姑娘此时在盘点呢。”

　　知道醉和春只是虞容其中一家铺子，但云归并没有深究，每次来接人直到醉和春等着。

　　虞容在忙，云归也没去打扰，轻车熟路去了厢房，然后从厢房的角落里掏出一块玉石便开始打磨。

　　一开始厢房里最多的便是虞容的东西，自从云归来了之后，各种不属于虞容的，一看便知道虞容不会用的各种大大小小的物件见缝插针的摆了进来，同虞容的东西混在一起，亲密无间。

　　“哟！姐夫今天来的这么早？”

　　一开始想躲着云归的李半夏在云归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虞容的情况下，两人也不得不开始接触。

　　从开始李半夏惜字如金，防备的状态到现在见到云归还能调侃两句，这都得益于云归寸步不离地跟恶犬似守着虞容。

　　见到李半夏进来，云归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我来接夫人。”

　　说完这句之后，便开始无视李半夏。

　　要知道，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云归盯着李半夏的眼神好似在看情敌，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扇出虞容的视线。

　　并且直到现在为止，李半夏偶尔还能在虞容颈脖处不易被人发现的位置上，看见极具占有欲的红痕。

　　打完招呼，拿完之前落在这里的账本，李半夏也匆匆走了。

　　待到虞容忙完回来，云归已经等了许久。

　　云归安静等待着的模样，哪怕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每一次看见他坐在那里，虞容就好似看见了之前自己。

　　“回家了！”

　　收回思绪的虞容上前俯身，抱了抱云归。

　　“嗯”云归回抱，亲了亲虞容耳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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