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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
韩文舒战战兢兢地踏入裴府,脚步轻得似怕惊动了檐角的尘灰。
可一想到那人此刻正立于院中,她双足便如陷泥沼,寸步难行。
她低垂着头,迈着细碎如蚁行的步子,心内默祷不休:
老天保佑,若此事能悄然揭过,再不提起,我愿往山中古寺点长明灯一盏,焚香还愿;
若能逃过这一劫,我甘愿闭门诵经十日……
越是往裴府深处走,那股子惶惧便如藤蔓缠心,越收越紧。
她不知前方等待她的,是冷语斥责,是罚俸禁足,还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家法伺候。
原是一刻钟便可走完的青石小径,她竟磨蹭了两刻有余。
沿途栏杆斑驳,她指尖轻抚,仿佛借那微凉的触感稳住心神,可脚步却始终迟疑,迟迟不敢迈入那扇垂花门。
她暗自思量:
若仅是拘禁几日,倒也罢了——她早已习惯独对四壁,与孤灯为伴。
可若那人动了真怒,扣了月例,断了生计,那她连还萧承钧的那一两银子都无着落。
更遑论叁子参军之事,已如箭在弦上,铁板钉钉。
她知他去意已决,劝也无用,可那是一条血路,十人去,九不还。
她总得见他一面,哪怕只是叮嘱一句“保重”,也强过日后空余悔恨。
一念及此,心口如被重石压住,呼吸都滞涩起来。
她恍惚抬步,竟已不觉踏入裴瑾院门。
守门的老周头正倚着门框打盹,见她进来,本想打声招呼,可一瞧她面色惨白、眼神涣散,顿时收了声,只默默让开路。
韩文舒机械地道了声“多谢”,刚行数步,忽似惊醒般猛然转身,声音微颤地问道:
“老伯,可曾见裴小主子回府?”
老周头一怔,挠了挠头,如实道:
“见了,方才进的门。”
“他……可有动怒之色?”
“怒?倒没瞧见。神色如常。”
韩文舒仍不放心,追问道:“真……没生气?”
“老头子我在这府里几十年,从他小时候抱过他,还能看不出?他面上虽冷,但并无怒气。”
老周头见她神色愈发惶然,索性宽慰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韩文舒勉强扯出一抹笑,那笑容比泪还苦:
“无事……只是我在这府中数月,竟从未得见裴小主子,心中好奇,不知他性情如何……”
老周头闻言,恍然大悟,脸上疑云顿散,竟朗声笑了:
“原来为此!姑娘莫怕。
那裴小主子,瞧着是冷面煞神,实则心软如棉。
性子是急了些,行事也霸道,可从不苛责下人,更不因小事动怒。
我老周头敢打包票——你若没犯大错,断不会受重罚。
放宽心吧。”
“可...”
她本欲说起方才在府外发生的场景,但欲张嘴,又一时哑然。
她将欲出口的话语终究咽了回去,只低低道:
“谢谢老伯告解,我这便去院中当差了。
还有一事——若我那兄长找上门来,烦请您差人知会我一声。”
“诶!不妨事,包在老头子身上!”老周头拍着胸脯应下。
韩文舒微微颔首,转身步入院中。
她沿着侧畔游廊缓行,脚步轻得仿佛怕惊扰了廊下栖鸟。左侧耳房便是她栖身之所,推门而入,木门轻响,如一声叹息。
她蹑足而入,反手掩门,背靠门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抬眼望向主卧厢房方向,帘幕低垂,四下静谧,似无动静。
她提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沉落些许。
她蹑手蹑脚,欲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下这身沾染污秽的衣裳
——那呕吐之物已干涸发硬,隐隐散发酸腐之气,贴在身上,甚为狼狈。
她迅速褪下外衫,正伸手去取衣柜上叠放整齐的婢女裙装,却忽听得主卧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如叶落阶前,却惊得她浑身一颤。
手僵在半空,呼吸骤停。
一息,两息……内里再无声响。
她屏息凝神,静听片刻,终是稍稍松懈,忙不迭抓起外衫胡乱套上,指尖微抖,扣子都未系齐。
她蹑步趋前,脚步虚浮,悄悄向内室窥探。
屏风隔断,光影斑驳,仅能依稀映出内里轮廓。
她眯眼细看——床榻之上,青纱帐幔高高挽起,枕衾齐整,空无一人。
床畔双烛未燃,茶盏冷寂,连一丝人气也无。果真……没人。
她紧绷的肩背终于松了下来,腿脚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
一时疑惑:
他当真不在?那声咳嗽,莫非是自己惊惧过甚,幻听所致?
她怔忡片刻,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胡乱套上的衣裙重新褪下,仔细抚平褶皱,一寸寸整理妥帖,这才重新穿好。
衣带尚未成结,青丝微乱,她正欲抬手绾发—— 忽而,里间传来一声沉冷低语,字字清晰:
“谁准你在此处住宿的?”
那一瞬,空气似凝滞了。
韩文舒浑身一僵,心口如被重锤击中,骤然缩紧。
那声音虽轻,却如薄刃划过喉间,冷得令人窒息。
她指尖顿住,连呼吸都忘了,脚下一软,几乎跪倒。
手还停在发间,衣带垂落腰侧,整个人如泥塑木雕,僵立原地,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她甚至忘了该作何反应——是跪拜?是请罪?还是辩解?
“你欲备杵在那里到何时?”
内里之人终是耐不住沉寂,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悦。
韩文舒如梦初醒,膝头一软,本能便要下跪,却听得那声音冷然再起:
“你给我进来回话!” 她不敢迟疑,忙不迭应声,一边匆匆系着衣带,一边朝里间走去。
指尖微颤,心乱如麻,那原本该系于腰间的裙带,竟错系在肋下,衣襟歪斜,领口微敞,她却浑然未觉。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这间主厢房。
房内烛光昏黄,纱帐轻垂。
靠床榻旁的紫檀木椅上,坐着一人——发丝微湿,似刚梳洗罢,只披了件素色薄衫,衣襟松敞,露出一截锁骨。
他斜倚椅背,目光如如刃,静静打量着她。
“你这是何意?”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目光扫过她歪斜的衣裙、凌乱的发髻,与那强作镇定的苍白脸庞,形成鲜明对比。
他眉梢微动,唇角竟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哂笑——这般狼狈又故作端庄的模样,倒有几分滑稽。
韩文舒闻言,心头一紧,只道他是在讥讽自己方才在府外突然呕吐的失仪之态。
那事本就羞耻难当,如今又被当面提起,还带着这般戏谑语气,分明是存心羞辱。
她咬了咬唇,索性扑通一声跪地,头垂至地,声音微颤:
“奴婢知罪……任凭小主子责罚。”
她闭目待判,仿佛已看见自己被仆从架下,那高举的杀威棒时时将举起。
可等了片刻,却未闻责罚之语,反听得一声轻嗤:
“你真当自己这般下贱的身子,爷我会有兴趣?”
那语调轻蔑至极。
韩文舒浑身一僵,猛地睁眼——却见裴瑾眉峰紧蹙,目光冷峻,竟似真因她衣衫不整而生出几分嫌恶。
她这才察觉衣带系错,领口大开,春光微泄,顿时面红耳赤,慌忙拉拢衣襟,指尖颤抖。
可她更不解的是——明明是他命她入内回话,怎转头反倒斥她轻浮?
心中一时翻涌起委屈与愤懑,暗自腹诽: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疾?自恋狂!
她腹诽着,却不敢表露分毫,只将头垂得更低,脑中飞速盘算:
如何应答,才不至于触怒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
良久,她终于诺诺开口,声音轻得似风中絮:
“奴婢方才在府外……见得主子,一时冲撞,心内惶惶不安,这才在您面前失仪,并非有意如此……望主子宽恕。”
“呵。”裴瑾低笑一声,眸光微闪,“你这般不知羞耻之态,倒成了爷我的不是?”
他语气讥诮,心中却实有错愕。
寻常女子若在主子面前失仪,早该羞得掩面逃窜,或哭啼请罪。
可她呢?
非但未躲,竟还敢在他榻旁耳房内坦然更衣——屏风虽隔,光影朦胧,她解衣宽带的轮廓却清晰映在纱上,如一幅欲语还休的春宵图。
他才从浴房更衣而出,发梢犹带湿气,只披了件薄衫落座于椅。
本欲静坐片刻,却见那小小耳房内人影晃动,衣袂轻扬。
他本可出声喝止,却鬼使神差地沉默了。
屏风如纱,将她的身形勾勒得若隐若现:
纤腰一握,肩颈如雪,解衣时肩头微颤,如蝶翼轻扑。那朦胧之态,比直露更撩人。
他身为适龄男子,血气方刚,如何能无动于衷?心口微热,喉间发干,竟有几分舌燥。
原想轻咳一声,权作警示,让她知趣收敛。
谁知她闻声竟真有反应,停手片刻——可不过几息,她又若无其事,继续脱衣换装。
更甚者,片刻后竟衣衫不整地踱步进来,似毫无防备。
裴瑾眸色骤深。
他本可厉声斥责,可心中那点隐秘的躁动,竟压过了礼法与威严。
他盯着她,心底却翻涌着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这女子……当真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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