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向光

　　与夜晚不尽相衬的闷热空气从门缝内扑面而出，撩动了汐慕的发丝，也暗示着此地与别处截然不同的粗犷氛围。

　　门口居然没有埋伏？

　　相较于汐慕迟迟不进的谨慎，索伦斯看上去倒放松了不少。

　　从他的表情看来，高温和劳作声应该是这里的常态，而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的紧张肉眼可见地缓解了大半。

　　“一楼大半是锻造区，所以温度一直都比较高。”他解释道，“门口这里确实没什么光线，往里面走就会亮堂不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主动地往里走，这才终于有了点东道主的样子。

　　但汐慕一把拉住了他，低声警告道：“这里未必还是你熟悉的那个地方……整座学院里，我们遇到过的能沟通的人，目前可只有你一个。”

　　不要得意忘形，也不要心存侥幸。

　　回想起了在教学楼和工坊门口的一场场战斗，索伦斯眼中光芒熄灭，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只能被推来赶去的唯唯诺诺的少年。

　　虽然汐慕不算说错，但让带路的同伴一下子失去积极性也不是上策，茉璃娜见少年一脸失落，赶紧出来缓和气氛。

　　“哎呀，汐慕也是担心你嘛。现在学院什么样子你也知道，万一你就这么大咧咧地进去了，转头撞进一个怪东西怀里，我们救都来不及啊——反正汐慕强，你就放心让她打头阵，安心在后面给我们指路就行了。没事，真有什么事我也会罩着你的，我可是队里唯一的神官，我说话也是算数的！”

　　茉璃娜拍拍他的肩膀，又轻捶自己的胸口，一脸得意。

　　——忽略掉她给汐慕使的那个“别揭穿我，让我装完这个X”的眼神的话，看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感受到茉璃娜宽慰自己的用意，索伦斯暗自笑了笑，收回了步子，老老实实地退到了汐慕边上，开始为她们讲解工坊内的大致地形。

　　工坊的入口处是一座质朴的门厅，门口伫立着一块长方形的浮雕石碑，雕刻的是上古时代火之神明赐下火种，为人世带来护持和技艺的故事，也是大陆上的各类工匠们普遍信奉火之神明的原因。

　　门厅两侧各有通道，一条通向工匠们的衣帽间和工具准备室，另一条则通往为来客准备的会客室。

　　绕过石碑继续往前，则会途经一片深不见底的巨型矿洞。

　　这片矿洞过于陡峭深邃，并不能直接让矿工们下井作业，似乎只是在建造时偶尔凿穿了矿壁，又觉得景致不错，所以就放在那儿没去管，直接在矿洞上方搭起了一个悬空的平台用作祭拜火神的礼拜堂。

　　数座石桥从礼拜堂的地台边辐射而出，覆盖了数座楼层和各个方向，供工匠们在其间往来穿梭。

　　“你们当初的那个建筑师还挺有想法啊……在矿洞上面来来回回的，这要一个脚滑摔下去，岂不是万事休矣了？”

　　“怎么会呢，石桥两边肯定有护栏啊。”索伦斯笑道，“而且矿洞周围有院长亲自布下的防护魔法，有人掉下去的话会自动将他托住的，从来都没出过事。”

　　可能正因门厅处的矿井仅作为景观存在，所以在先前的讨论中得出矿场入口在别处时，这个棕发的少年才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吧。

　　“那宝石加工区在哪儿？”

　　所幸汐慕没有丢失主线，直奔主题。

　　“在一楼的东南角，从地图上来看的话，矿场的入口应该是在最里面的那一间。”

　　虽然知道位置，但索伦斯也并不是每个房间都进去过，具体情况还是要进去之后才知道。

　　大致明确了一下前行路线后，汐慕点了点头，又在半开的大门上做了一点简单的布置。

　　“这是……？”

　　见茉璃娜好奇地打量着那个黑色的纹章，汐慕解释道：“我在这里施加了一点阻力，防止大门被关上。”

　　以石门的厚重程度，只怕台风也未必能将其轻易吹动——

　　茉璃娜很快便明白了她的顾虑，悄声问道：“你是怕我们进去后，有怪物会偷偷把门关上？”

　　“以防万一吧。”汐慕点头。

　　就算对方力量惊人，强行破坏了阻门的魔法，她遥有所感，也一样能提前提防。

　　在阵阵闷人的热气中，三人依次从一人宽的门缝中穿行而过，进入了不时传来“丁零当啷”的敲击之声的工坊之中。

　　比起清雅飘逸的魔法教学楼，工坊内部的建筑和陈设多为石材，且并未过多的雕琢加工，一种野性的原始美直冲面门，与外面学院的氛围截然不同。

　　门厅内的照明比较昏暗，就着周围火把和灯台的微光，那块巍峨的石碑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浮雕的雕琢栩栩如生，疏阔大气，将人类高举火种，开创新纪元的恢弘刻画得淋漓尽致——可惜他们三个人当中没一个精于此道，不然见到如此精湛的技艺，肯定是不可能就这么毫无留恋地继续往前走的。

　　但与石碑所展现出的精益求精不同，在其他装潢和日常起居上，这些工匠们很明显就不怎么上心了。

　　越过石碑朝里望去，只见通道内粉尘飞扬，一看便知已久未打扫。墙壁灯台上烧剩的蜡迹也非常明显，甚至已经滴滴答答地蔓延到了地面上。

　　“这些平常也都是我们这些义工来帮忙收拾的……”

　　也不知在不好意思些什么，索伦斯挠了挠头，“如今学院闭门，很多学生都暂时离开了，所以人手也不太够……”

　　汐慕并不在乎工坊的卫生问题，没有应声，只遥遥看向位于矿洞正中央的那座悬于其上的礼拜堂。

　　与传统的礼拜堂不同，在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雕塑下，并没有安放常见的布道台和座椅，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地面。

　　“不是……你们这儿的工匠做礼拜的时候都站着的吗？这么虔诚啊。”

　　茉璃娜也算是问出了初来乍到者的惯例问题。

　　“哈哈。”

　　这时候的索伦斯还能笑出声，看来在这个地方是真的比在别处放松不少。

　　“我没参加过工坊的礼拜活动，也不好评价，但听说因为大家都很忙，所以工坊内主打一个‘来了就算拜过’，只要觉得心意敬到了就可以直接走，安排固定座椅的话反而有妨碍通行之嫌……”

　　“这倒还真是有点意思啊。”

　　虽然茉璃娜自己是个信仰坚定的神官，但对如此随性怠慢的拜神方式也包容良好，甚至觉得这些工匠们还真是性情中人。

　　“嘘……低声些，有东西过来了。”

　　一直没什么动作的汐慕突然出声示警，后方小声闲聊的两个人立刻噤声，各自握紧了法杖，小心地四下张望起来。

　　有古怪的声音渐渐靠近了。

　　每到一个新地方就有概率出现的“幻听”现象再度来袭，一时间，乒乒乓乓地敲打声，日常的交谈、呼喝、脚步声与嘶吼、呐喊、锤击某种生物的可怕声响混杂在一起，伴随着那个巨大形体的出现，惊得他们心下一凛。

　　汐慕和茉璃娜毕竟之前经历过类似的洗礼，所以还比较稳得住；

　　索伦斯身为心神敏感的魔法师，在这混乱的噪声冲击之下脸色煞白，暗自忍耐了好一会儿，这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好在神官少女反应迅速，没等他失神质问，一道安定心神的光芒就罩了上去，完全没给他任何陷入混乱的机会。

　　“那……那是什么？”

　　也不知他喃喃自问的到底是“幻听”还是不远处的来物。

　　茉璃娜听到后，轻握他的手腕以示安抚，眼神却跟随着汐慕的方向，紧紧地盯住了那个从深处的位置一点点挪动而出的东西。

　　那是个球状的东西。

　　圆圆的，却又好像横七竖八地插着些什么东西，想要向前滚动，又时不时地被拉拽向其他的方向，统一不了路径，所以才只能缓慢又别扭地一点点拖动着庞大的身形。

　　“敲，敲，这里还不平……”

　　“这种……不合格……销毁……”

　　“走啊，走啊！那边啊，我的工作台在那边……”

　　“你是瞎子吗？真正的艺术是那样的吗？你这个蠢货，猪猡！”

　　“救、救命……好痛……救命……”

　　距离的靠近让原本听不清的阵阵低语逐渐清晰，一同清晰起来的，还有那个庞大球形的真正模样。

　　那确实是一个球。

　　一个——以打碎拼合的人类肢体糅合挤压而成的，巨大的球形。

　　他们看起来有男有女，面容扭曲，所有人都在自说自话，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地准备去各自的岗位上大展身手。

　　——可他们分不开。

　　被揉压在一起的人们，各自往不同的地方调整方向，难怪前行得如此艰难。

　　这惊骇的画面实在震人心魄，但比起已经在悄无声息间吓得魂飞魄散的棕发少年，汐慕更在意的是这东西的战力。

　　啧……非人形的敌人，真是麻烦。

　　虽然不知道是怎样的执念将他们扭曲在了一起，可即便以普通人类的强度计，这么一堆积压在一起的人类肢体，想要将他们单纯砍开就已经不是易事。

　　况且这些人若生前都是工匠，只怕肉、体的强度本就很高，如今被强行捆扎在一起，如果彼此能互担伤害的话，恐怕很难在一两招内就结束战斗。

　　虽然看起来似乎动作不快的样子……但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形态的东西，他进入战斗状态后会不会意识统一速度提升，可也说不准。

　　要试一下吗？

　　汐慕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脑中瞬间闪过了数种可行的位移路线。

　　若是动静太大引来了其他怪物的话，索性就直接退出门外，谅他们这种体型也不可能钻得出去……

　　正盘算之时，球形之上的某颗头颅突然咔嚓一弯，看向了他们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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