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丢在下雨天

　　娄叙言扶着门把的手骤然抓紧，心当即一沉，思绪纷乱。

　　身后传来走路的声音，许庭臻的手上还挂着水珠，看见在门口对立的两个人当场愣在原地，不知道此刻该不该过去。

　　“有事？”他的声音远比想象中平稳。

　　镜片的反光遮挡住男人的眼神，叫人分不清他来到这的目的，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再对比娄叙言的神色，根本没办法放到一起比较。

　　“不邀请舅舅进去吗？”他目光扫过站在后面的许庭臻，很快收回视线。

　　娄叙言转身就走，没有给他好脸色。

　　男人也不恼，关好门跟在他身后进来。

　　皮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噪音让人头大，还不如隔壁阿姨使劲剁馅的声音好听。

　　他连亲生母亲的样子都已经记不住了，对于这个舅舅，也只在姥姥的丧事上见过一面。

　　姥姥在世的时候就不允许家里有一张曲泽兰的照片，他只记得姥姥在咽气前跟他说的最后两句话。

　　“无论什么，都不要因为他们而难过。”

　　“如果想回去就回去吧，要是不想回去，就让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看你长大。”

　　曲泽竟在沙发上坐下，再次看向许庭臻，“我们谈家事，这位同学是不是……”

　　不等他说完下面的话，娄叙言就已经打断他：“他不是外人。”

　　曲泽竟没说话，仍是那副模样，看不出情绪如何。

　　许庭臻别过脸，说：“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他一走，客厅里的气温直直往下坠，比空调开了最低温度都要冰冷。

　　他闭了闭眼，问：”现在可以说有什么事了吗？”

　　“你妈妈病了，想见见你。”

　　娄叙言沉默一瞬，“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毕竟是你的母亲。”曲泽竟语气平静。

　　“只生不养的母亲？”娄叙言讥讽道，语气彻底冷下来。

　　他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人多说，背过身去，对着曲泽竟下逐客令：“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只有姥姥，不认识你们。”

　　曲泽竟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他接着说：“我这次来也跟这件事有关。”

　　“你什么意思？”娄叙言猛地转身，音量提高几分。

　　听见他们之间有冲突，许庭臻从厨房跑出来，站在娄叙言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角，让他保持冷静。

　　“我记得骨灰存储要到期了，对吧？”

　　说起这个娄叙言当时还吃了年纪小的亏，因为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所以没办法肩负起丧事的处理，葬礼由曲泽兰接手策划，而他那时只能麻木着接受。

　　当时的短期暂存是否就是为了今天还尚不明晰。

　　“姥姥的骨灰，是不是也该回到姥爷身边，他们已经分开的太久了。”

　　他在太久了这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你姥姥应该和姥爷合葬。”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像是下了最后通牒。

　　娄叙言感知着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握紧拳，指节攥得发白，指甲扎痛皮肉也没松开。

　　这真真正正戳中了他的痛处。

　　姥爷早就在曲泽兰生他之前就去世了，玫州是他发家的地方，理所当然就葬在那边。

　　姥姥本也不该葬在金川的。

　　都是因为当初曲泽兰嫁到这边，后来又跟他那个印象模糊的爸离婚，她得知曲泽兰差点失手杀了自己后勃然大怒。

　　选择在金川买下房子，专心抚养他。

　　他最初也不姓娄，而是后面跟着姥姥改的姓。

　　他记得姥姥生病的时候总喜欢看一张旧照片，一看就是一下午，就这么静静坐着，那时候他发现，姥姥的背已经微微佝偻了。

　　姥爷年轻时是军人，那张老照片是他刚退伍时拍的，胸口前戴着大红花，清秀的一张脸笑得十分开怀。

　　照片上的指纹不难猜想抚摸过多少次，她无疑也是想回到姥爷身边的吧，如果没有他的话。

　　姥姥的丧事是曲泽兰一手操办的，她的遗嘱公开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除了儿女的那一部分划分出去，她的所有积蓄都归娄叙言所有，财产在他成年后才能解冻。

　　当时曲泽兰问过他，要不要跟她回玫州，他拒绝了。

　　初中时她想让娄叙言转到私立学校接受良好教育，娄叙言不想接受她的小恩小惠，很自然的拒绝了。

　　也是那时候她开始每个月给娄叙言打钱，那些钱他都没有花，就这么放在卡里。

　　遗嘱上交代了只要娄叙言不回去，骨灰就要葬在金川。

　　过去的几年他一直都没想过这件事，今天曲泽竟的话，让他真正有了动摇，小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懂，让很多事都扭曲了。

　　他喉头滚动，咽下一口沉淀的苦涩，“什么时候走？”

　　“如果方便的话，明天就可以。”曲泽竟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到时候车就停在楼下，我会给你打电话，提前准备好行李。”

　　“迁坟要提前和墓园协议。”

　　曲泽竟：“我猜你会同意的。”

　　原来他早做好了准备，就等他点头了。

　　曲泽竟一走，让人厌恶的气息终于消失，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喜欢他，他看人很敏感，第一眼不喜欢的人就会很少接触，上赶着来的就没办法了。

　　“你要去玫州了啊。”

　　许庭臻一句话让他回头。

　　“嗯，以前是我没有想到，那边才是姥姥长大的地方，她是因为我才来这边的。”

　　“姥姥是时候回到姥爷身边，我也已经长大了。”

　　许庭臻握住他的手，他理解眼前这个少年的心情，也能体会到这是一份怎样的苦涩。

　　如果有机会，谁不想诞生在爱和希望里，可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人有很多身不由己，出生在罗马是起点，绝境逢生也是。

　　去玫州起码得待两天，迁坟要挑时间，明天就是周一，他给温泠然发信息请假，还有一周就要期末考试，这个重要关头不好请假，问清缘由后她不好说什么，只说让他给自己放两天假。

　　“今天就别去小吃街了吧。”许庭臻说。

　　“你想去吗？”

　　“不想了。”

　　“那我们就在家，明天早上我就走了，你还要去上学。”原本低落的情绪瞬间被他调动起来。

　　“你在刺激我啊？”许庭臻歪头，看着他的眼睛，笑意不减。

　　“对啊，我就当给自己放两天假了。”

　　他的话没能刺激到许庭臻，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好吧。”

　　”你这是什么反应？”他捏住许庭臻的下巴，让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没什么反应啊，你要去玫州说不定还能碰到睿羽。”

　　他乖顺的让娄叙言捏着脸，说话时脸颊肉一动一动，忍不住让人多捏两下。

　　一提起宋睿羽他就想起来他寄过来的那盒拼图。

　　他之前收起来了，现在闲下来不想学习，只想和许庭臻待着，反正也没什么规划要做，不如试试拼图。

　　一起玩拼图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把东西都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两个人都是零经验，只记得小时候都是a4纸大小的，拼块很大，不一会就能拼完。现在这个堆放在他们跟前的起码得有一千片吧，一看外包装还真是。

　　然后诡异地陷入沉默。

　　照他们再这样干瞪着，一天一夜也拼不完。

　　许庭臻先上手，把所有拼片都铺平，铺得满桌子都是，看的人眼花缭乱。

　　他找了个盒子做分装，把边框的角先填上，然后就一步步往下摸索着拼。

　　拼图是个耗精力的爱好，娄叙言真不知道宋睿羽到底是怎么对此产生浓厚兴趣的。

　　许庭臻看上去倒是乐在其中，比他下手更快更准。

　　男人的胜负欲被激出来，他不甘落后，也投入进去。

　　不得不说认真起来真的会让人上瘾，两个人一起拼的乐趣果然比一个人拼要多得多，两人从两边慢慢往中间拼，等到最后就差十几块的时候眼睛终于支撑不住变得模糊。

　　拼图居然拼了四个小时，中途连午饭都没吃就这么一直拼，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已经饿过劲了。

　　许庭臻揉揉酸胀的眼睛，“眼睛好酸啊，我还以为会照着一天拼呢。”

　　娄叙言把剩下的几块比对着填上，在拿到最后一块的时候两个人的手不经意碰到一起。

　　最后还是让许庭臻拼上了最后一块。

　　他鼻尖上已经沁出汗，大功告成后成就感油然而生。

　　娄叙言拿着手机拍照，拍下来当然要给宋睿羽发过去。

　　他们的群最近一条消息是两天前，宋睿羽转发的视频。

　　把照片往群里一发，安静不过一天的人瞬间被他炸出来。

　　宋睿羽：【！拼了】

　　宋睿羽：【是我成功感染到你，让你知道拼图的快乐了吗？】

　　娄叙言：【我们两个人一起拼的，拼的快，挺好玩的】

　　宋睿羽发来一个要哭了的表情。

　　娄叙言：【就是让你看看，没别的意思】

　　宋睿羽：【？你还想有别的意思】

　　娄叙言要去玫州没别的东西带，背个包就能出发。

　　他这一晚上都睡不踏实，中途做梦还梦见许庭臻跟他一起拼图，拼到最后一块的死活找不到，两个人就把整个屋子都翻了一遍，到最后天都亮了，他就醒了。

　　把这个梦告诉许庭臻，他的回应是：“拼图拼出阴影了吗？”

　　眼看马上就到许庭臻去上学的时间，他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声说：“我要走了，不要太想我，两天我就回来，记得给我打电话，按时吃饭，牛奶要继续喝……”

　　听他絮絮叨叨，许庭臻忍不住了，“我知道我知道，都听娄sir的。”

　　娄叙言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垂上咬了一下，在许庭臻要推他前先一步退到安全距离。

　　“我要去上学了。”许庭臻说。

　　娄叙言看了他一眼，只是很轻地捏了捏他的手腕：“去吧，我就在这看着你。”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装深沉太难了。

　　许庭臻在楼下和他摆手，他刚要回应他，这人就先一步跑了。

　　他举起的手尴尬地放回去，脸上的笑意瞬间褪的干干净净。

　　因为曲泽竟现在就站在楼下对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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