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叹

　　来到卫衍的书房，本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想只是交代了一些诗会相关事宜，明明让管事的来跟我们说就行，亲自见我们大概有其他事想说。

　　于是我们就等着他继续，不想他又开始坐下，喝！茶！

　　看来不直接点，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城主。”千徊慢悠悠开口，“是否还有其他交代。”

　　“咳咳……”卫衍的表情看起来颇为尴尬，“那个，筠儿跟我说了。”

　　话一开头，他要说的事已明了，我对着千徊使了个眼色，这卫筠确实来真的。

　　千徊趁卫衍没注意，两个眼刀子刮回来，语气更加冷淡地说：“少城主的玩笑话，您不必当真，小小乐师自知高攀不起。”

　　“孟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卫衍慢吞吞的性子难得加快了语速，“筠儿虽顽皮，但从未在正事上开玩笑，且我卫府从来只看人品不论出身，虽与姑娘相识不久，但你的琴音污浊之人是无法奏出的。”

　　“城主谬赞，小女子当不起。”千徊拒绝得十分坚定。

　　“姑娘先不急着推却，且听我把话说完。”卫衍难得话这么多，“你们姐妹俩以琴为生，想来日子漂泊清苦，十六姑娘小小年纪亦是需要安定。若你嫁给筠儿，她便是卫府小姐，将来必能安稳无忧。”

　　“之所以现在跟姑娘提，是希望你能趁着诗会三天好好想想，如若愿意，诗会一结束，我便昭告全城，为你们操办婚事。”

　　卫衍一番话说得真切，堂堂陵城城主，竟能对身份毫无芥蒂，实属难得，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多少都会被感动，但千徊不是姑娘，我们也非人。

　　千徊不再多说，点点头起身行礼告辞，我则是蹦蹦跳跳装着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跑到卫衍面前，把香囊给了他，还特地给他系在腰带上打了个死结，“城主，这是我自己做的，谢谢您昨日的糖葫芦。”

　　他起初惊讶，之后笑得十分和蔼，任我帮他带上香囊，应该暂时不会摘掉。

　　午后，诗会开始了，诗会在卫府中心的大花园举办，卫府多数人都在这里忙碌。

　　偌大的花园里满是文采斐然的学者学子，或是吟诗作对，或是谈论王政，时不时发出各种辩论声或叫好声。

　　让我没想到的是，年纪轻轻的卫筠竟是陵城的文学大家，每来个人，就要去找他表达一下景仰之情，整个诗会亦是由他主持，他应对大方举止文雅，与私下见到对千徊小心赔笑的样子截然不同。

　　至于城主卫衍，就坐在一边……喝茶。

　　即使事儿多得团团转，卫筠也没有忘记要照顾自家心上人，在满是人的花园中，单单辟出一个小亭子，挂上纱帘，备好小食酒水，放上软椅，专给他的孟姑娘休息用，还有个侍女伺候，我一时间分不清我们究竟是来做事的还是做客的，不过，这份心意倒是方便了我和千徊找人。

　　随意找了借口将侍女支开，我们在亭中仔细观察。

　　“似乎还没出现。”我坐下拣了颗糖葫芦吃，这次确定了下，没加奇怪的东西。

　　“看来她很聪明，不需要行动的时候就沉睡，只在少数时间醒来。”千徊说。

　　既然是以乐师的身份进来的，一直坐着不办事也实在可疑，因而千徊不时地出去为众人演奏助兴，每次都能收获一波赞美以及一批为美人倾倒的公子，若不是卫筠拦着，估计这小亭子要成为花园最热闹的地方了。

　　我则是一直躲在亭子里，听着琴声，抱着糖葫芦，边吃边盯着喝茶的卫衍。

　　大约到了申时，随着亭外琴声落，卫衍放下茶杯，一手捂住额头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一旁伺候的卫大娘见了连忙扶住，卫筠也走了过去，两人说了些什么，卫筠继续招待客人，卫衍让卫大娘扶着花园外走去。

　　“看来时候到了！”我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起身跟去。

　　偷偷跟在两人身后一路兜转，来到了卫衍住的院子，卫衍喜静，平时院里并无其他人。

　　我站在院门外，直到听见一声轻呼才走进去，卫衍站檐廊边神情恍惚，摇摇晃晃地站不住，而卫大娘正跌坐在地上，惊讶地看着他。

　　见我进来，卫大娘起身退到我身边，在我耳旁悄悄地说，“十六姑娘，老爷他好像中邪了！忽然就把我推到地上，像换了个人似的，你快去喊人来帮忙！”

　　“什么？”我皱着眉走到卫衍身边，将他与卫大娘隔开，拍了拍他的脸，说：“城主，你怎么了？”

　　见我不走反而靠近“中邪之人”，卫大娘慌了,“十六姑娘干嘛呢，快走开，老爷现在会打人”，她说着就上来拉我。

　　我一转身，趁其不备直接一张符纸拍在她身上，一个响指，符纸燃烧消失，“完成！”

　　“啊——”卫大娘发出一声尖叫，双手不受控制地反剪在背后，她拼命地挣扎，却挣不开这无形的束缚。

　　“你对我做了什么！”此时她看我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不再是亲切热情，而是冷漠凶狠。

　　“束缚。”我笑着回答，同时抽出另一张符纸，注入一丝灵力后化作一根纤细的锁链，锁链一端延伸进她体内，轻轻一拽，拉出一名女子，锁链几乎将她困成茧，而卫大娘则软软地倒下，我上前接住，扶她靠坐在墙边。

　　女子长发垂地披散，恶狠狠地盯着我，“你是谁？”

　　“抓你的人。”我笑着回答，“你果然附在卫大娘身上。”

　　其实让我们确定生魂在卫大娘身上的是那盘糖葫芦。

　　糖葫芦本来是给卫衍的，被我吃掉只是意外，所以目标本该是卫衍，因此生魂不在他身上，符纸碎屑混在糖衣里而非撒在表面，几乎可以肯定生魂就在做这盘糖葫芦的人身上。

　　为了确定是谁做的，我在出府找乌言之前带着昨天的食盒找到了卫大娘，说我很喜欢，想问问是谁做的。

　　她骄傲地告诉我就是她亲自做的，卫衍别的食物可以随便些，但就每天这一小碟糖葫芦须得她亲来做，还说就知道我一定会喜欢，然后又塞了一碟过来，说直接给我了，省得她端来端去。

　　我旁敲侧击地问她最近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得知她这两天偶尔会晕眩。果然，那估计便是生魂苏醒的时间。

　　生魂借着卫大娘的身体给卫衍的食物里掺符纸，不伤人只为抑制灵力，很大的可能就是看上了卫衍的身体。

　　我们推测卫衍天生自带灵力，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也不会用，即使这样，灵力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能保护身体不被邪祟入侵，因而生魂附身不易，才会来掺符纸这么一出。

　　我和千徊决定试一试，在给卫衍的香囊里塞进了驱邪护身的符纸，刚才卫大娘被弹开便是符纸起了作用，也确定了我们的猜想。

　　那女子恶狠狠地看着我，“你是他们请来的道士？”

　　“不啊，谁说用符的就是道士。”我仔细地打量她，柳叶淡眉细长眼睛，透着狠辣薄情，但看得出年纪并不大，“你一个女娃娃，对自己如此狠心，用那般惨烈的手段逼出魂魄，究竟是为何？”

　　“与你何干？放开我——”她剧烈挣扎用力地扭动手腕试图挣脱。

　　利刃般的尖叫带着灵力充斥着整个小院，连听不见魂魄声音的卫衍和卫大娘都在混沌中难受地发出了呻吟。

　　用符文护住二人后，我上前抱著女子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不要这样，会受伤，魂魄的伤会影响往后生生世世。”

　　然而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尖叫，“这般肮脏的今生面前，你同我讲什么来世，放开我！！！”

　　第一次面对生魂，我有些手足无措，不能伤也不能喂汤，只好苦口婆心地劝，“今生的一切，一碗孟婆汤之后便消散了，你可以重新开始的。”

　　听了我的话，女子忽然冷静下来，看着我的眼睛，随之冷哼一声，“那不过是遗忘，恨未解，怨还在，肮脏的污秽依旧生生世世流转。”

　　她用力撞开我，不再出声，但灵力激荡扬起了她周身长发。

　　能逼出魂魄附身他人的必定灵力深厚，可像她这般胡来，再深厚的灵力也会受伤。

　　不得已，我只好以灵力相抗笼住她全身，但我对灵力的掌控太过生疏实在支撑不了多久，正当疼痛开始从胸口蔓延时，女子忽然身体一软倒近我怀中，而她背后是眯着眼睛看我的千徊。

　　“你这是在逞哪门子的强？”额头传来熟悉的“哒”一下。

　　千徊把女子从我怀中拎出来，让她也靠墙角坐着，她盯着我们，我们两个抱胸看着她。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问。

　　“封住她的灵力。”千徊回答。

　　“现在怎么办？”我又问。

　　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人的沉默。

　　如果是普通魂魄，直接带回冥府，如果是普通离体的生魂，塞回身体里就是了，但麻烦的是，她那个身体破碎不堪，塞回去就是酷刑。

　　尴尬，很是尴尬。

　　“嗯——”“哎呀——”旁边传来卫衍和卫大娘的呻吟。

　　我和千徊对看一眼：把这两人忘得干净！

　　“孟姑娘，你……嗯？爹，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卫筠也来了，显然是跟着千徊来的。

　　嗯，该怎么回答呢，抓鬼？他们也看不见那女子啊，我看了眼千徊，他朝我点点头，这是有说法了？

　　“我见十六不在，便来找她。”他的办法就是坑我？！

　　卫筠看着我，显然在等解释，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看城主好像不舒服，就想跟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没想到卫大娘忽然晕了。”

　　这时卫大娘和卫衍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正挣扎着起来，我连忙上去扶住卫大娘，一脸乖巧。

　　“卫大娘，这是怎么回事儿？”卫筠问。

　　“少爷？你们怎么在这儿？什么怎么回事儿？”卫大娘有些混乱地拍拍头，“啊，对，少爷，老爷中邪了！”

　　她怎么还记得这一茬！

　　卫大娘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卫衍摇摇脑袋，表示想不起来，我也无辜地跟着摇摇脑袋，表示不清楚。

　　“大概是父亲晕眩中的无心之举，卫大娘你想多了。”卫筠扶起卫衍往房间走，看来不打算纠结于此，卫大娘也只好挠挠头，跟着扶上卫衍进了屋。

　　看他不追究，我和千徊松了口气，打算悄悄带那女子离开，背后忽有恶寒袭来，转身，就看见那女子浑身冒着浓黑怨气。

　　女子周身黑雾缭绕，清楚地说明了一件事，她的身体死了。

　　刚才为了不伤她，我们下手都很轻，而在她的身体死后，满身的恨意让她瞬间成为怨魂，轻易地挣脱了束缚。

　　她一双煞白的眼睛瞪着卫衍所在的房间，看来就算死了，她还是想着要附身。

　　但在她有所行动之前，千徊的拘魂锁已经出手，轻易地把她捆成了粽子。

　　“放开我——”她又开始尖叫，声音尖锐锋利，刺得耳朵难受。

　　“阿孟，她魂魄的因果干净，直接喂汤吧！”千徊一只手堵着耳朵，显然也被吵得不行。

　　“什么汤？”女子暂时停下尖叫，问到。

　　我端出小破碗，晃了晃，黑色的汤汁渐渐出现，“孟婆汤，了却前尘。”

　　“哼。”女子轻蔑地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但信或不信又如何，我把汤放到她嘴边，“喝吧，味道不错的。”

　　她偏过头去，嘴里念念有词快速说着些什么。

　　“她这是在做什么？”我问千徊。

　　千徊仔细听了一下，“好像在召唤卫大娘，估计附在卫大娘身上时，留下了部份灵力，现在想把卫大娘当傀儡。”

　　“原来如此。”我继续把汤端到她嘴边，“没用的，我给卫大娘的符，可以护她不受灵力的影响。”

　　然而我话音刚落，就听房间里传来一声惊呼，卫大娘举着一把不知道哪儿来的剑就冲了出来，卫筠紧随其后，手中拿着我的符纸，慌张地说：“我见卫大娘背后贴着东西顺手撕下，没想到她忽然就疯了，抓起父亲的剑就乱砍……”

　　情况的发展着实有些崎岖，我盯着眼前的两人无言叹气，而卫筠看见我和千徊站在墙边，我还举着个破碗，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打破沉默的是卫大娘，她大喊一声，“呔，小妖哪里跑，看本大仙收了你！”然后朝我冲来。

　　在电光火石之际，千徊还很有闲情地小声问那女子，“你内心戏不少嘛？”

　　女子亦是有些尴尬，难得还解释了一下，“我只能控制她的行动，她大抵以为自己在做梦。”

　　卫大娘冲过来就是一顿毫无章法地劈砍，千徊正要夺下她的剑，卫筠却冲了过来，“孟姑娘小心！”

　　他抱住千徊往旁边闪躲，却不小心让卫大娘在手上留下一道血痕。

　　千徊推开卫筠，一脸愠怒，骂人的话还未出口，就看见他手上的血痕，反而叹了口气，“你受伤了。”

　　见冷美人难得关心自己，卫筠捂着伤口傻笑，“这点小伤不妨事，孟姑娘可有伤着。”

　　面对这样的场景，我也叹了口气，长的好看就是好啊，就没人发现卫大娘的剑快把十六小姑娘刺穿了吗！

　　原是不想在卫筠面前动手，一直装作狼狈地闪躲，现在看来他眼里只有孟姑娘，我也打算速战速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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