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相识

　　翌日一早，孟佰和季平生去杨楼村接杨玲玲。

　　他们先前跟她说好了时间地点，就在杨楼和孟庄村交界的一块石碑旁，碰面之后立马就出发。可两人到了地方左等右等，直到比约定时间晚了将近二十分钟，都始终没见杨玲玲的身影。

　　“她不会又反悔了吧？”季平生皱着眉头，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儿晒，顺便抬手帮孟佰挡挡光。

　　“应该不会。”孟佰盯着杨家的方向，“照那姑娘的性子，她就算不走了应该也会来跟我们说一声，现在这情况……”
　　他心底一沉，抓起季平生的手：“咱们得上她家里去看看。”

　　除了被家人发现拦住，他想不出别的原因。但如果真的是被她家里人发现了，事情恐怕会变得格外棘手。

　　两人跑到杨玲玲家门口，四下无人，大门紧闭，看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
　　季平生抬手要敲门，被孟佰拦住。

　　“不能打草惊蛇，杨玲玲不记得你，但她家人未必不记得你，万一叫他们认出来，难保不会追问你杨月的下落。”
　　“他们要问我就装不知道好了，”季平生道，“还能撬开我的嘴不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跟自己家人不一样。”孟佰压低声音，“季叔八成看得出你没真和杨月分道扬镳不管她，你那么说他没别的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杨家人不一样，他们不一定跟你讲道理，要一口咬定你把人家女儿拐跑了，你洗都洗不干净！”

　　“那……”
　　季平生刚一张嘴想再说什么，突然被一阵模糊的哭声打断。

　　两人立时不约而同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从墙里面传出来的，这种房子的隔音效果一般，在屋里稍微说话大点声，一墙之隔的外面都能听得清。

　　“她是不是在靠外边这个屋里！那是她的声音吧！”季平生激动地指着那边。
　　孟佰还算冷静，神情凝重地点了下头：“八九不离十。她可能真的是被家里人抓到关起来了，咱们得想个办法把她救出来！”

　　“怎么办？”季平生下意识看向他。
　　孟佰观察着四周环境，试图找到一个可行的方法。他沉默片晌，目光最终停驻在靠近关着杨玲玲那间房的墙上，刹那间灵光一闪。

　　“你现在身手怎么样？”他问季平生，“爬墙上树什么的还能做到吗？”
　　季平生一愣，旋即会意笑起来：“那必须可以。”

　　孟佰也勾了勾嘴角，指着那面墙：“你从那里翻墙进去，应该能看见靠外那间房的窗户，想办法把杨玲玲带出来，我从正门进去，引开她家里人——他们不认识我，我尽量拖得久一点。”

　　季平生顺他指引看去，不必多解释就明白了行动路径，刚准备过去，霎时想起什么。
　　“这招有点儿熟悉啊……”

　　“熟不熟悉的先等把人救出来再回忆童年。”孟佰笑了一声，“出来之后就敲三下门，我们在胡同口会合。”
　　“好嘞——”

　　季平生说熟悉，是因为他们十几年前就用过一次。
　　说起来还和老朋友郭凡有点儿关系。

　　事情的起因要从他们三人在村西头的河边玩说起，彼时一场雨结束，河里蓄起一人高的水，郭凡硬是要下河洗澡，但孟佰怕河里有蛇没敢下去，季平生也在岸上陪着他。
　　郭凡还笑他们胆小，结果刚跳下去脚就抽了筋，他手忙脚乱地扑腾着眼见要溺水，还是季平生跑得快去叫来大人把人捞上来的。
　　那次之后他爸妈为了叫他长记性，把他关在家里不准他出去玩，季平生和孟佰两个人等了他几天实在是没局，于是想了这个损招儿要把好兄弟救出苦海。

　　就连分工都和这次一样，孟佰去找他爸妈，借口说自己家有急事需要他们帮忙，把人引开，季平生就趁机翻墙进来，带着人一溜烟儿逃出去。
　　等两边大人一对线发现被骗了，三个小孩早就跑没影了。

　　孟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他站在人家门口，努力把笑憋回去，才抬手敲门。
　　咣、咣、咣……

　　“有人吗？”

　　如果要锁住个大活人，家里不会不留人守着，他原以为杨玲玲她爹或者她妈在家，但他敲了半天，才透过门缝看见有个人从院子里走过来，而且这人影……
　　门开了，孟佰愣在原地，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弟弟？

　　“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人中还挂着鼻涕，仰头看他：“我爸妈不在家，你有啥事没？”

　　留个小孩在家守着？
　　孟佰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叹气，高兴是小孩子可比大人好骗得多，但叹气是杨玲玲一个马上成年的人，连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都能困住她。

　　“你还不知道隔壁孟庄那家小卖部在免费发冰棍儿？”孟佰计上心头，张口就来。
　　这东西对小孩子的吸引力果然历久弥坚，那男孩眼睛立马就亮起来了：“真的假的？！”

　　“我一个大人，用得着骗你吗？”孟佰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时隔多年演技不减，“这不天冷了，小卖部那老头儿嫌冰柜耗电想关了，还剩点冰棍儿卖不动了，谁来送谁一个，不要钱。”
　　他煞有介事地推了推那孩子：“好几个小孩都领着了，你还不赶紧去！一会儿该发完了。”

　　小孩就是小孩，心动都写在脸上，脚刚要迈出去，又为难起来：“不行啊，我不能走……”
　　他急得团团转，脸都皱巴起来。

　　孟佰明知故问：“为啥不能走？”
　　“我爸叫我看着我姐，她想跑外边儿去，我爸说不能叫她走。”
　　都用不着设套，小孩自己就全一五一十交代了。

　　“那这样！”孟佰眼都不眨，“你先过去，我替你在这儿看着，你快去快回！”
　　小孩警惕地打量着他，半信半疑。

　　“你看我都专门过来跟你说发冰棍儿这事儿了，我还能是骗子吗？”孟佰满脸写着认真，“你再不过去冰棍儿可就叫其他小孩儿抢完了！”
　　小男孩终于耐不住馋虫作祟，一咬牙：“那你可要替我看好了，不能叫我姐跑出来！”

　　“好好好，你放心！”孟佰连声答应，推着他往外走，“快去吧。”
　　小孩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抵抗不了冰棍儿的诱惑，拔腿跑远了。孟佰站在门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才终于敢放心笑出来。

　　“杨玲玲！”
　　季平生趴在窗户上，敲了几下玻璃。窗户灰尘太厚，还有一层绿色的窗纱，看不太清屋子里面的情景，只能看到床上坐着个人。
　　听见声音那人扭过头来，登时站起身：“……是你！”

　　季平生听不清楚，指着窗户下边的插鞘，示意她打开。
　　杨玲玲赶紧搬了把椅子过来，站在上面用了好大的力，才把快锈住的插鞘拔出来。窗户一打开，里外声音才清晰起来。

　　“你怎么来了？”
　　“我们在村口等你半天不见人，就猜到出事了……”
　　季平生一边解释一边试着将挡路的窗纱撕开，但那窗纱竟意外的结实，他手上破了块皮，都没撕开个口。

　　“你这屋里有剪子吗？”他急切询问。
　　杨玲玲无奈地摇头：“没有……”

　　季平生一时间也想不到办法，他不确定孟佰能拖多长时间，着急地扫视着屋里有没有能用的工具。

　　咔哒。
　　旁边的门响突然起开锁的声音，两人顿时都惊了一跳，季平生暗骂一句，赶紧藏到旁边，杨玲玲见状也匆忙坐回床上，心凉了半截。
　　还没定神，门就被打开了，她以为会是爸妈，但站在门外的人，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快出来！”孟佰环顾屋内，“季平生呢？”

　　季平生在外面听到他说话，探头过来：“这儿呢！你咋进来了？”
　　孟佰看他一眼，摆了下手：“待会儿再说，先走！”

　　杨玲玲当即要往外走，但还没走出屋门，蓦地想起什么，停住脚步：“我户口本被他们藏起来了……”
　　“到了地方可以补办，”孟佰语速飞快，“现在重要的是你人先离开这里！”

　　杨玲玲似乎被他坚决的态度影响，也不再有丝毫迟疑，大步流星地穿过堂屋和院子，走出大门。
　　季平生已经翻墙出来，在胡同里等着他们，三人来不及多说什么，连忙往村口跑。

　　季平生家里那辆摩托车停在那里——还是三个月前那辆，当初被季平生丢在火车站外，谁也不知道季仁军是怎么找回来的。
　　孟佰一回生二回熟，抓着车斗护栏一用力，直接翻身上去，而后伸手将杨玲玲也拉上来。
　　季平生坐到前面发动油门，摩托车腾腾响了几声，便动起来。
　　等离开村子，他们才纷纷松了口气。

　　杨玲玲抱着膝盖，蜷缩坐在车斗的角落，很久才从惊魂未定中回神。
　　“谢谢你们……”她小声开口。

　　孟佰坐在另一边，一抬眼，才注意到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添了一道伤。
　　“不用谢。”他说，“这是我们答应杨月的事，她曾经帮过我们，我们帮她是应该的。你如果想谢，就等见到她以后好好谢谢她吧。”

　　杨玲玲吸了吸鼻子，好像哭了。
　　“我姐姐从小就对我特别好……”她哽咽着说，“她是家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以为她走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还偷偷替她高兴，没想到……没想到她离开这里了还在为我着想……”

　　“我懂你。”孟佰轻声道，“我也有个姐姐，她对我也很好。”

　　季平生开着车，听到他们说话，许是为了缓和气氛，仰天长叹一声。
　　“你们这样，叫我这种只有一个暴脾气大哥的人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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