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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冷雨砸在枯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混杂着远处隐约的狼嚎。
夜雾浓得化不开,笼罩着这片危机四伏的山林。
一个小小的襁褓被遗弃在冰冷的树根下,哭声微弱得像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他身上的锦缎早已被荆棘划破,沾满泥泞,寒冷正迅速带走他最后的体温。
一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巨大的母狼悄无声息地靠近,鼻翼翕动,湿润的鼻子轻轻触碰着婴儿冰冷的脸颊。
婴儿似乎感受到一丝暖意,哭声停了,睁开乌溜溜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那巨大的、毛茸茸的头颅。
母狼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它的幼崽被一头闯入领地的黑熊咬死。
此刻,这脆弱人类幼崽的气息,奇异地勾起了它深藏的母性。它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叼起襁褓,转身没入密林深处。
狼群对这只“异类”的加入充满了敌意和警惕。
当母狼将婴儿放在狼穴角落时,几头年轻的公狼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它们无法理解它为何要收养一个显然无法存活、且气味怪异的两脚兽。
母狼挡在婴儿身前,脊背弓起,露出森白的獠牙,发出一声更为暴戾的咆哮。
它是狼群中经验最丰富的猎手之一,地位崇高。它的意志,暂时压制住了异议。
但生存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狼乳对于人类婴儿来说过于浓烈,婴儿喝了便上吐下泻,很快又奄奄一息。母狼焦躁地围着它打转,最终,它似乎想到了什么。
它冒险接近山林边缘的一处人类村落,躲藏在灌木丛后,观察着那些照顾婴孩的妇人。
它记住了那种温顺的、产奶的动物——山羊的气味。
一夜,它潜入羊圈,避开牧羊犬,精准地叼走了一只正哺乳的母山羊,带回狼穴附近,将它拴在隐蔽处。
靠着山羊奶,婴儿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母狼给他起了个狼群中的名字——“小爪子”,因为他总是用那双柔软的小手无意识地抓挠。
“小爪子”在狼群中磕磕绊绊长大。
他学得比任何幼狼都慢。
他不会用四肢奔跑,总是摔得鼻青脸肿;他的牙齿不够锋利,无法撕咬生肉;他的嗅觉和听觉虽然比真正的人类敏锐,却远不及狼。
他是狼群中的异类,是累赘,除了母狼,几乎所有狼都排斥他。
抢食时,他永远被挤到最后,只能吃到残渣。玩耍时,没有幼狼愿意靠近他,他只能孤独地趴在一边,看着它们打闹。
转机发生在一个盛夏午后。
几只半大的幼狼追逐一只惊慌的野兔,野兔一头撞进茂密的刺藤丛,幼狼们围着荆棘丛急得打转,呜咽不止。
“小爪子”观察着,忽然伸出他那远不如狼爪灵活、却更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尖刺,一点点探进去,竟真的揪着兔子耳朵把它拖了出来!
幼狼们惊呆了,看看兔子,又看看这个平时被它们欺负的“小爪子”。
一头名叫“灰毛”的活泼小公狼最先凑过来,好奇地嗅了嗅他,然后兴奋地叼起兔子,邀请般地甩了甩头。
从那以后,“小爪子”似乎找到了在狼群中的位置。
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蜂巢,金黄色的蜂蜜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但守卫的蜂群如同乌云。
狼群远远看着,垂涎欲滴却无可奈何。
“小爪子”观察了几天,然后在一个黄昏,他在溪水边抓起湿泥,涂满自己身体,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四肢并用,攀爬到树上,抓起蜂巢就跑。
蜂群追上来,却拿着糊满厚厚泥巴的“小爪子”毫无办法,最后只能盘悬着飞走。
狼群一拥而上,饱餐一顿香甜的蜂蜜和幼虫,个个吃得满脸黏糊。
母狼欣慰地舔着“小爪子”还沾着泥浆的脸颊,周围幼狼看他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他还擅长戏弄猴群。
那些讨厌的猴子总在树上朝它们扔果核,吱吱乱叫挑衅。
“小爪子”会故意在猴群下方的溪流里扑腾,假装溺水,发出惊慌的呜咽。
猴子们爱看热闹,纷纷聚集到低处的树枝上围观。
这时,埋伏在侧的狼群猛地窜出,虽然抓不到灵活的猴子,却总能吓得它们屁滚尿流,惊慌逃窜,好几天不敢再来骚扰。
每次成功,“灰毛”都会兴奋地扑倒“小爪子”,用粗糙的舌头给他洗一遍脸,其他幼狼也围着他打转,用脑袋蹭他,这是狼群表达亲昵的最高方式。
他和“灰毛”以及另外两只幼狼成了形影不离的“兄弟团”。
他们一起在月光下的草甸上追逐萤火虫,一起偷袭野猪的领地又被愤怒的母猪追得狼狈逃窜,一起在温暖的午后挤在母狼身边酣睡,皮毛纠缠,呼吸相闻。
“小爪子”学会了狼的语言——不是声音,而是动作、眼神和气味。
他懂得微微伏低前身、尾巴轻摇是邀请玩耍;懂得耳朵后贴、露出牙齿是发出警告;懂得用额头轻轻碰撞同伴是表达安慰。
他的嘶吼越来越有狼的韵味,奔跑的姿势虽然依旧带着人类的别扭,却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他的世界简单而快乐。
春捕溪鱼,夏偷蜂蜜,秋逐鹿群,冬围雪兔。山川林泽是他的游乐场,星辰月光是他的指引灯。
他熟悉每一处兽径,每一种果实的味道,每一条溪流的深浅。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狼群就是他的家,母狼就是他的母亲,“灰毛”它们就是他的兄弟。
山林的风声、狼群的嚎叫、猎物奔跑的蹄音,便是他生命的全部乐章。
清晨,霜露还未完全散去。
狼群刚刚完成一次成功的围猎,饱餐一顿后,慵懒地散落在林间空地上休息、嬉戏。小爪子和灰毛互相扑咬着练习狩猎技巧,滚了一身的枯叶和泥土。
灰毛是狼群里最活泼好动的一只,精力仿佛永远耗不尽。
它玩累了,吐着舌头喘气,忽然鼻翼剧烈翕动,被一股随风飘来的、异常甜腻的气味吸引。它兴奋地低呜一声,用脑袋顶了顶小爪子,示意他跟上,便循着那气味,一溜烟钻进了更深密的灌木丛。
小爪子犹豫了一下,狼群有规矩,不能单独远离。但那甜味确实诱人,而且灰毛已经跑远了。
他最终还是跟了上去,保持着一段距离。
气味源头是一小滩粘稠的、金黄色的东西,涂抹在一块扁平的石头上。
灰毛早已迫不及待地舔舐起来,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小爪子也凑近嗅了嗅,很香,但他记忆中似乎有一种模糊的警惕感与这种过于甜腻的气息相关联。
他不安地低吼了一声,想提醒灰毛。
但已经晚了。
“咔哒!”一声机括弹动的脆响!
灰毛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嚎!
它的前爪被一个突然合拢的、带着狰狞铁齿的夹子死死咬住,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皮毛和下面的枯叶。
它疯狂地挣扎,却让那铁齿咬得更深,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小爪子浑身毛发倒竖,惊得倒退几步,喉咙里发出恐惧和愤怒的咕噜声。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和人类兴奋的交谈声从树林另一边传来。
“逮到了!听这动静,个头不小!”
“嘿嘿,这蜜饵就是管用!”
两个穿着粗布麻衣、手持木叉和绳索的猎人拨开灌木走了过来,看到痛苦挣扎的小狼,顿时哈哈大笑。
“是头半大的狼崽子!皮子不错!”
“小心点,别把皮弄坏了,值钱着呢!”
其中一个猎人举起木叉,就要朝灰毛的脖颈刺去!
“嗷呜——!!!”
小爪子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勇气,像一道灰色的闪电般从藏身的树后猛扑出来,狠狠一口咬在那举叉猎人的小腿上!
他虽然年幼,但求生本能让这一口用尽了全力!
猎人猝不及防,痛得大叫一声,木叉脱手,反手一拳砸在小爪子头上。
小爪子被打得翻滚出去,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作响。但他看到另一个猎人也被这突然袭击搞得一愣,动作慢了半拍。
就这短短一瞬的耽搁,灰毛求生本能爆发,竟拖着那沉重的铁夹,三条腿踉跄着、发疯似的朝密林深处逃去,在地上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
“妈的!你是谁家的小崽子,敢来坏老子的事!”被咬的猎人气急败坏,冲着小爪子呵斥。
小爪子自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见到灰毛逃走了,立刻毫不犹豫转身就逃。
灰毛和小爪子都比人类熟悉这片山林,他们分别摆脱了猎人的追踪,在一处人迹罕见的峡谷中汇合。
小爪子背着灰毛回到狼群的聚集地,虽然灰毛活了下来,可它永远失去了一条腿,再也没有办法捕猎,在狼群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一个夜晚,灰毛离开了狼群,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爪子失去了最好的兄弟。
都是人类的错!
人类,是敌人。
他必须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所有的家人。
狼嚎声响起,悠长而苍凉,不再是无忧无虑的欢歌,而是带上了生存的沉重与锋芒。
直到那个夕阳如血的黄昏,狼群围猎野猪时他身受重伤,被一个路过的女子所救,命运才陡然拐弯,将他带向另一个世界。
但在清霄灵魂最深处的记忆里,永远封存着那样一幅画面:金色的阳光穿过林隙,洒在厚厚的落叶上,年轻的狼群在追逐打闹,母狼温柔地注视着他,空气中弥漫着松脂、泥土和自由的气息。
那是他作为“小爪子”时,无忧无虑的山野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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