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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之灾四
苏凌昭拿了许多铺子的商契到书房,摆到王盼儿跟前:“父亲说了,以后你就是苏府的人,这些都是苏家的基业,也是给你的聘礼。”
聘礼?
这么厚一摞,苏家的大半基业都在这里了吧。商人重利,哪有结个亲,把半壁江山拱手相让的道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盼儿抬头直视苏凌昭的眼睛。
果不其然,视线相交的刹那,苏凌昭就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王盼儿心中冷笑一声:现在把铺子转让给她,十之八九是如同现代社会让员工当法人一样的杀猪盘。
上京那边,估计有什么动静了。
她按耐下念头,将瞳光聚焦,扬着眼角向苏凌昭道:“这么多,都要给我?”
苏凌昭解释:“父亲看中你,等他老去,还需你来打理家业。”
王盼儿言笑晏晏,拿起笔,一张一张地翻看商契,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随着商契一道的,还有各个铺面的账册,苏凌昭指着它们:“以后流云商会就仰仗盼儿姑娘了,还请姑娘多多担待。”
王盼儿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一边签字,一边回应:“好说。”
苏凌昭完成了任务,不舍地看了王盼儿一眼,又在书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郁郁离去。
今日的反常,必要知会沐川。
王盼儿回到庄子上,将已经入睡的沐川,从床上拽了起来。
沐川睡眼惺忪,看了眼来人:“大晚上你怎么都不睡觉的?”
王盼儿叽里呱啦给沐川说了今日在苏府的际遇,而后问道:“你说赵知府苏员外,是不是接到了上京的消息?”
沐川点点头:“有可能,他们敢犯私铁这等重罪,有通天的手眼不足为奇。这段时间你早出晚归,我没找到机会与你说,圣上已经派了钦差大臣来晋州府。”
说着说着,沐川顿住了。
派了钦差来,苏家在这个节骨眼,甩了许多铺子给王盼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蓦地醒了神,怒起骂道:“他们这是狗急跳墙,要祸水东引啊!”
王盼儿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坐到沐川的床沿上:“我是不是就要入狱了。”
她说话语气淡淡的,沐川摸不清楚她生气还是高兴:“怕是在劫难逃。”
王盼儿“哦”了一声,神游开外,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沐川心里不好受,觉得是自己无能,才会叫王盼儿糟这趟罪,他想了半天,道:“圣上派来的钦差是自己人,他来了以后反倒不打紧了。但距离他来晋州府,约莫还要六七日的行程,不若盼儿你写一份檄文,起码这几日,能挟制住他们一些。”
沐川说了一通,王盼儿显然没有听进去,他急了:“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嗯?”王盼儿回神,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沐川。
沐川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时候了,你走神在想什么呢!”
“在想明天早起,沐浴更衣,然后中午吃上一顿大餐。”
沐川气笑,“呵”了一声:“真有你的。”
王盼儿安慰道:“不然呢,这些商契我签下了,事情已成定局,你舍得就此收网么,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哩。况且有你在,性命定是无忧的,他们审问时,我只需‘识时务’,大抵也能免去刑罚之苦。”
“诶……”
沐川垂头丧气,把脑袋蹭在王盼儿肩膀上,抱着人舍不得撒手。
这一夜,比起沐川的攒转反侧,王盼儿显得气定神闲得多。
她回到卧房后,眼睛一闭一睁,一觉睡到了日晒三杆。
等洗漱完,晃出卧房时,女郎们在沐川的吩咐下,已经烧好了一大桶开水,厨房也热火朝天地在准备丰盛的午餐。
王盼儿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全给自己洗刷了一遍,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清爽地荡到了饭厅。
饭厅内,两个妹妹端坐着在等她了。
王逍瑶担忧地看着王盼儿,欲言又止;王澄曦没那么敏锐聪慧,认识不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有多严重,也但乖乖地坐在王逍瑶身侧,目光灼灼。
竟然整了这么大的阵仗!
王盼儿就着沐川扶好的椅子坐下,对着两位妹妹道:“不过是去监狱走一趟,你们……诶!”
说着轻巧,但毕竟要受牢狱之苦,王逍瑶怎么可能放心:“盼儿姐进了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你呢……。”
王盼儿宽慰她:“哪能苦得过在王家村的日子们,在大牢中,起码性命无忧对吧。况且这些不会白遭,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玩意,鱼肉百姓成性,总是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这么说也有道理。
“如此说来,都是我的职责,这一趟,是你代我受苦了。”沐川认真对着王盼儿承诺道,“等事情了结,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安排。”
王盼儿不想再聊,给众人一人打了一碗炖得冒油花的土鸡汤,道:“吃饭吃饭,日后的事,日后再谈。”
吃饱喝足后,王逍瑶给王盼儿盘好了发髻,然后众人一道把王盼儿送到了庄子口。
王盼儿在大伙儿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像往常一样,踏上了驴车。
不出所料,刚进城门,就有两个官兵,拿着画像,走上前来。
他们对比着王盼儿的五官,确认无误后,直接将她扣押了。
私铁是重罪,官兵不容王盼儿置喙,径直将她押送进了衙门内的地牢中。
他们穿过了一条阴暗潮湿的甬道。
甬道尽头厚重的铁门打开,王盼儿被转交到狱卒手上。铁门关上,内里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王盼儿的生存之地了。
打头的狱卒提着昏黄的灯笼,带着一干人等向地牢深处走去。
越是走得深,腥腐的臭味越是直逼门面。
王盼儿没忍住干呕了几声,引来狱卒见怪不怪的嘲笑:“这就受不了了?”
王盼儿没有回应,皱巴着脸努力适应。
狱卒走到一个空的隔间,将她一把推了进去,然后把又粗又沉的锁链甩在在发了霉的木栅栏上,上好了锁。
隔间的地上铺有枯稻草,可惜混着污血和莫名的秽物,不可能拿着用。
王盼儿捏着鼻子将它们归拢到一角,然后走到秽物的对角线,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好在是夏天,地牢阴凉,不热人,换做冬日,高低要被冻出个好歹来。
捱到傍晚时分,死气沉沉的地牢终于有了动静。
犯人们被铁链拷成一串,回来了。
狱卒们把人全部关好后放了牢饭。
中午吃撑了的王盼儿,面对着眼前潲水一般已经有酸馊味的糊糊和发硬的窝窝头,提不起任何食欲。
隔壁老妇见她不吃,咿咿呀呀地指着地上的碗,示意王盼儿让给她。
王盼儿端过去,听着周围人们的小声交谈,才知道蹲大牢不仅仅是蹲大牢,白天还需要出去服劳役的,且最近的任务还是烧窑。
夭寿了。
王盼儿眼前一黑又一黑,只能靠不断盘算出去以后要怎么让沐川补偿她来打发时辰。
阴湿的土坯地实在不是人睡的,她一整晚都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不过半日的光景,仿佛已经被吸干了精气。
次日一早,狱卒又来开门,要将犯人们押出去做劳役。
王盼儿嫣嫣地蹲在门口,等着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狱卒轮到她跟前,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用去了,赵大人和苏员外待会儿要来审你的案子。”
然后将她押送到离地牢大门最近的一个隔间。
王盼儿瘪瘪嘴,打量着这个隔间。
这个隔间看起来是专门审问犯人用的。隔间内有一桌一椅,墙上挂着各类的刑具,大多数王盼儿都认不出用处,但屈打成招,看来是屡见不鲜。
她含冤入狱,升堂是断然不会升的,大概率是要屈打成招,让她签字画押。
果不其然,赵大人来时,通判跟在后头已经备好了认罪书。
赵大人在椅子上坐下,通判立马铺上认罪书,用镇纸压实。
苏员外则笑得一脸谄媚,给赵知府添了一杯热茶。
赵知府呷了两口,满意地放下茶盏:“算你个老东西聪明,还晓得找人脱罪。”
好生猖狂,竟将顶包摆上了明面。
正常人,面对着一墙的刑具,没几个是不怵的。
王盼儿确确实实害怕他们动刑,为免受皮肉之苦,她率先开始演了起来,作惊魂不定的样子,哭哭啼啼的问道;“小女子不知所犯何罪,为何要抓我……”
赵知府握起惊堂木重重一拍:“证据确凿,呈上来。”
王盼儿吓得一抖。
通判走到她上方,将认罪书展开,敞在她眼前。
纸张上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商铺走私的人证物证。商铺的主人全是王盼儿,连账册之中,也有王盼儿留下的印记。
王盼儿屏住呼吸,顺势瘫坐在地,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她又抬起头,猛地看向苏员外,连三跨五地爬到他跟前,抓着他的裙摆啜泣:“是父亲不满意儿媳么,为什么要给儿媳扣如此大一口锅……儿媳没有做这些,儿媳是诚心想要和阿昭成亲,嫁入苏府的。”
她似慌不择言:“我在京城还有贵人相识,若是父亲救我,我定会去求贵人庇佑苏家……”
苏员外叹了口气,这么好的的儿媳人选,真的可惜了。他从王盼儿手中扯出自己的裙摆:“王姑娘慎言呐!你利益熏心,竟敢私铁,就算是上京的贵人来了,也只能退辟三舍。我是很钟意你做儿媳,但又怎么会想到你竟丧了心智犯下此等滔天大祸!”
王盼儿悲恸哭诉:“我没有!”
苏员外看了看墙上的刑具,又看了看王盼儿,威慑道:“你有!”
王盼儿颤抖着瑟缩回了身体,严重蓄满泪花,似乎无法相信怎么会是今天的局面,又开始反复呢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苏员外循循善诱:“你是个好孩子,明事理又聪慧。我家昭儿也是真心待你的,看在我家昭儿的面子上,你只要乖乖签字画押,我会妥善安置你的两个妹妹。”
明着是妥善安置,实则就是拿两个妹妹作为筹码逼迫。
若是王盼儿不应,王逍瑶和王澄曦还不知道会遭什么祸事。这偌大的晋州地界,被奸人只手遮了天。
她抽泣了好一阵,苏员外和赵知府也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她想着差不多了,戏应该算做全套了,抹了抹眼泪,抬眼问苏员外道;“你发誓,会善待我两个妹妹。”
苏员外忙不迭地举起了手:“我发,我发,若是我没照看好你的妹妹,天打五雷轰!”
王盼儿命运既定,又是眼泪涌出,她哭着接过了通判手中的毛笔,在认罪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在通判端着的印油上蹭了蹭,按下自己的手印。
私铁为重罪,后续还需将罪证移交大理寺审理定夺。
赵大人挥挥手,留了一句:“将证据准备齐全后,一并押入上京。”
然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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