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步之上

　　她倒也不是真的要买醋，不过是想暂时逃离偶有窒息的家罢了。

　　楼梯上，孟温苇又见到白叔。喜笑颜开，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

　　细窄的楼道，突然想起父亲那晚的话，评劳模评的不是勤勤恳恳，而是跟上位者的关系。

　　“白叔，过年好。”脸上扯着一抹笑，内心却杂陈五味。

　　“过年好过年好，大年三十上哪去？”

　　“买醋。”

　　“买醋？”

　　“嗯，买醋。”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两句，棉鞋擦地的声音，白叔上了楼。

　　她还在混沌在内，直到一股强烈的寒风从脖颈处窜进来，吃痛地来不及呼吸，还真是应了母亲的话，瑞雪兆丰年呐！

　　寒风瑟瑟，鞭炮齐鸣，雪落四方。

　　她走得很慢，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走两步，一回头，连脚印子都没了，只有落了一头的残雪，湿了睫毛，攒成一团泪。

　　记得上次嚎哭还在上次，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完蛋了。结果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换了条路走罢了。

　　只是她有点难过，回头看时空无一人。陆华也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回来，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

　　就这么走着，一直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里。

　　巨大的孤独感当头一棒，还被路过的小孩儿撞倒在地上。

　　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儿啊，一个个的拿着摔炮，脸被冻得通红，还笑呵呵的跑来跳去的，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有没有素质啊？撞到人了不知道道歉？”她坐在雪地里，看着越跑越远的小孩儿，吐槽的声音大了些，也就烟花能听到吧。

　　面容被泪水包裹，她大咧咧地坐在那，像个没有糖葫芦吃的泼皮小孩儿，肆无忌惮的哭泣。

　　记忆如油灯点燃，丝丝缕缕地照亮昏暗的房间。

　　她的童年没有那么美好，只有一层又一层的压榨盖在脸上。

　　小小的她抬起头时，看到的都是挤挤攘攘，走来走去的大人们，时而叫嚣着动手，时而笑声如雷，那场景好像蚂蚁见着人类的脚板一样，恐惧占据所有，她找不到一处可以躲藏的地方。长大的地方不是药厂就是纺织厂，双职工的孩子从小就培养了上班的能力。在车轱辘滚来滚去的雨天，在纺织机轰隆作响的地界，她从小不点长成了大孩子。

　　后来这个大孩子负责照顾小孩子，弟弟才有了无忧无虑又快乐的童年。

　　后来再长大，她成了弟弟的‘小妈’，背着弟弟上学。弟弟年龄小不记得，她却记得清楚，小时候背弟弟去上学，同学们就会起外号，起的外号一个比一个难听，‘癞蛤蟆背蝌蚪’，还挺形象，癞蛤蟆这辈子都难吃天鹅肉。

　　有些讨厌鬼，还会趁她不注意，在背后动手打弟弟的屁股。

　　弟弟在背上哭，孟温苇在前面抹眼泪，跑快了被绊倒，然后吃一嘴的土。

　　这些事情，她从来没跟父母提起过，因为邻居们都说她从小就是个懂事又机灵的孩子，从来不让爹妈操心。就是这样一句“夸赞”，她所有委屈都咽进肚子里，笑嘻嘻的跟妈妈撒娇，表现得很符合开朗活泼的性子，才是孟温苇该干的事。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爸爸妈妈给的爱足够多，应该感到幸福才对。可是，听到一句又一句的‘我是为你好’时，只觉得有些委屈，从心底溢出来的委屈无所适从，此刻化成不顾形象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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