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泪雨

作者:33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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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洋彼岸



      白洛听见风声,破空而来。
      她骤然抬眼,瞳孔缩成一点。

      没时间思考,没时间闪避。
      甚至,没时间害怕。

      她只记得,要护住他。
      本能而已。

      翻身,压下。把薄阽紧紧护身下。

      脊背硬生生的,承受了铁棍的重击。

      “咚!”
      一声闷响,像冰裂,像骨碎,像蝴蝶折翼坠落。

      蝴蝶骨炸裂的剧痛,贯穿四肢百骸。她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鲜血漫溢唇角。

      可她的手却死死抱着薄阽,如抱着整个世界。
      仿若他没了,她的世界,就再没有春天了。

      男人力竭,铁棍脱手,哐当一声,彻底瘫倒。

      天光晦雨。灰暗无限。

      白洛蜷缩在薄阽身前,背上的伤让她几乎无法动弹。
      可她倔犟仰着小脸,望着他无半分血色的面容,颤抖着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你救过我很多次。”
      “我记着。”
      “现在,换我了。”

      她笑了笑,唇角带血,却温柔得让人心碎。
      “薄阽。”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如果有机会,她想陪他走过这一生。

      和他一起吃同一顿早餐,坐在街边的小店,他喝粥,她喝豆浆。
      和他慢慢走一段路,不言不语,牵着手一直走到天黑,走到老。

      光明是谎言,阴影才是真相。

      她看不到黎明。看不到自由。

      世界是一缕断线的烟。

      人的心线,跟着断了,碎了。

      死亡囚禁一切。

      灰色的天际有光。淡橙。玫红。慢慢爬上地平线。
      像希望。像告别。像不该有的温柔。

      白洛望着那抹光,笑了。
      “薄阽,你看,天快亮了。”
      “就算不是我们的,也挺美,对吧?”

      雨是光的网,捕获了白昼,却放走了影子。

      他们的世界很静。
      静得,只剩心跳,呼吸,爱。

      *

      两人被送往医院时,过境杭港的暴雨,逢着超强台风,侵袭了南洋。

      血红色的冷太阳,高高挂着湛蓝的天空国。

      老城区年代感的胡同,方向错乱。巷子弯弯,走着走着,就迷了。

      胡同口窄仄,救护车庞大而笨重。灯闪着,却泊滞着。警笛低鸣,却只能止步。

      医护人员肩扛担架,踩碎倒影。铁架冰凉,人的血温尚存。
      生死之间,隔着一层布帘,和一双不肯停下的手。

      止血、加压、抢时间。
      每一个动作,都是与死神的拉扯。
      每一秒,都在赌,赌一个奇迹,赌一次醒来。

      薄阽腹腔失血,命悬一线。手术灯灭了,人却未醒。

      白洛蝴蝶骨碎裂。旧痛回潮,心痂再裂。人困在记忆的牢笼,出不来。
      不是昏迷,是舍不得醒。

      可风暴总会停,天总会亮。

      沈辞肆一伙人收到医院消息,心跳漏了一拍。
      惶恐弥漫胸口。无人言语。一路脚步匆匆直奔病房。

      明明昨天谈笑风生的两人,不过短短几小时,僵躺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和冷尸无异。

      长长的白日光,普照大地。窗外一排北灰鹟,整齐掠过白色大楼。

      卢妃站在窗前,冷白手指覆上净玻璃。冰凉,透明。隔开了生与死。

      她用力一推。窗开了。

      “哗啦!”
      风涌入。

      天光大开。白昼朗朗。

      刺眼的光影穿过枯木枝桠,斑驳落及病床上两人的脸。
      面容上生了血色。假的。不过是光的谎言。

      卢妃眼尾一红,泪没落,却已湿了心。

      她知道,两人今早发生了什么。
      无法挽回。不可言说。

      为什么一个活在暗处的人,总能被罪愈恶的影子缠上?
      为什么明明那么脆弱的一个人,活得那么坚韧、不输任何人?

      苦难总爱追着弱者咬,咬得血肉模糊才算爽。
      难上加难。痛上加痛。

      秋天狂热的风,追着云的影子,疯了似的顺窗灌入病房。

      吹尽了消毒水的虚伪清冷,只余一缕茉莉香。
      淡淡的,却锋利。

      是白洛的影子。是薄阽的余温。
      挥不去。逃不掉。

      沈辞肆失神倚着白墙,盯着床上的躯壳,眼底没悲没喜,只有一句未说出口的:“你他妈,也配叫薄阽?”

      从前,他闻到迷醉的茉莉香,就烦。
      不是女人味,是软。

      是薄阽身上开始飘散的、一种“我有人管了”的贱气。

      挺好的。终于有人能治治这混蛋的疯劲儿,压一压他冲天的野性。

      可他偏不认账。
      固执等着薄阽像从前一样,一脚踹开他的门,骂一句“沈辞肆,你他妈又在发什么神经?”

      骂得越狠,越像他,越活着。

      可现在呢?
      躺病床上,不分白昼黑夜闭着眼。

      活着,却已经输给了全世界。

      今天的风好暖好暖,暖到所有人红了眼眶,酸了鼻腔。

      可没人认输。
      非说是风太烈,吹得人眼干涩。

      薄阽,你要是敢死,我他妈掘你坟。

      你还没死。
      那就别装死。

      杭港市医院附近,有一幢老建筑,风吹日晒几十年了。
      顶端有只白钟,静默,斑驳。

      时针直指东方,是日出的方向。

      你看,太阳照旧东升,不悲不喜,高高在上俯瞰着芸芸众生。

      人间烟火,各有百态。
      有人向光而生,有人向阴而生,有人向死而生。

      一个“生”字,缠住所有人。

      冬天还没来,但生命已有了春的味道。
      骨血里生根发芽,抽枝成树。

      后来,春天成了生命的底色。灰色退了位。
      绿意疯长,爬上墙。爬上窗。爬上心。

      长满了,不该长的藤。
      生于血,长于骨,开于心。

      *

      全世界都在为他们让路,偏中死神抓着他们不放。
      地球照转,四季轮滚,人要生活。

      某天,病房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窗前一身高定西装的男人,黑色碎发冷冷投下一片影子,半遮了一双矜傲的丹凤眼。

      一排黑衣保镖列队墙边。行走的禁令。

      沈辞肆和卢妃推门那一刻,空气直接结冰。

      他们认得他。
      白洛的小叔叔。

      薄家那位从不露面、却让整个财阀圈闻风丧胆的长子,薄阽同父异母的亲哥。

      血缘上,白洛应随薄阽叫一声“大哥”。

      开门的一瞬,商彧敛了面上落寞的神情,淡淡斜睨两人一眼。

      慢条斯理开口,却字字带压。
      “我是薄贴的大哥,他的情况我已有所了解,医疗费的账记我名下。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鉴于你们每天学校,家,医院三地跑,我请了顶级护工,全天候守着。偶尔来看看和他说说话就行。”

      目光一转,语气冷了几分。
      “另外,我是白洛的小叔叔。她的背景,你们就算没全知道,也该听过点风声。”

      “现在,暗网已经挂了她的‘通缉令’,杭港这地儿,早就不干净了。”
      “今天,她就必须消失。转入我名下的私人医疗基地,恒温、无菌、无追踪、无漏洞。”

      他唇角一扬,带着近乎嘲讽的优雅。
      “地址暂时保密,等她醒了,自然会联系你们,如果她想的话。”

      一番话落下,干净利落,没有半句多余,却句句封喉。

      两个怔愣原地,喉头动了动,一言不发。
      不是不想,是不敢。

      面对一个把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连沉默都带着压迫感的顶级玩家,他们能做什么?

      只能低头,退后。
      然后,灰飞烟灭般退场。

      霓虹大道的腐叶漫天狂飞。甘冷的夜风软软吹着卢妃的秀发。

      光线明昧的视野内,黑色商务车变小变暗,成点消失。

      洛宝。
      你该去上京。

      上京有阳光。
      阳光很亮,很暖。
      阳光能笑,你也要笑。

      别回来,别回杭港。
      太闷,太潮,空气黏腻。
      心事沉沉,压得喘不过气。

      不一定要重逢。
      但一定要开心。

      哪怕假装,也要笑一下。
      就一下。

      *

      咸湿的海风吹过太平洋彼岸。
      赤道以南3°,真的好湿热。

      昏昏欲睡八十个昼夜的白洛,某个骤雨倾盆的午后醒了。
      梦太长,心太累。

      雨打芭蕉,一声又一声。一叠比一叠痴。

      她睁眼,视线模糊。隔着泪看人间,看世界。

      以为身处杭港。市医院的床,冷而白。

      欲下床趿鞋的她,视线被一抹无尽蓝抓个正着。

      分不清是冷水一般的天空,又或无边无际的海面。

      迟一拍眨了眨眼睛。眸光定格。

      是海。盛大的海,孤独的海。

      海岸线,弯成一道伤疤。白沙细软。椰影婆娑。滩涂延袤。浪花千叠万重。

      不是杭港。不是家。
      不是熟悉的街,不是熟悉的光。

      是岛屿。
      依山面海的岛屿,被世界遗忘的一角。

      是谁带她来的?
      不想问。不敢猜。

      猜了,心会痛。
      痛了,心又裂开一点。

      只想见一个人。
      一面,一眼。

      哪怕,只是幻觉。

      可她知道。
      不会再见了。

      心死了一半。

      另一半,苟活着。
      不是为了希望。不是为了明天。

      只是为了,记得疼,记得他。
      记得那场,没有尽头的雨。

      白洛慢慢推开巨型落地窗。

      是一方宽敞的观景台,藤编家具旁摆着冰镇椰子水与香茅茶。
      服务到位,格调拉满。

      赤道的季雨,淅淅沥沥。

      远处棕榈叶泛着金绿,九重葛攀上石墙。朱槿热烈绽放,红得像血,像火,像那天的胡同。

      她猜测,她身处一座热带法式庄园。

      落座于热带海岸线的缓坡上。不高,不显,却俯视着海与天的交界。

      建筑融合了殖民遗韵、峇峇娘惹工艺与现代东方美学。
      俗,但够劲。

      绿色气息的海风,夹着细细的雨丝,呼呼拍打着脸颊。
      她倚着落地窗,席地而坐。

      身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勾勒着单薄骨架。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是一夜,也许是一生。

      只记得嗜睡前,少年的声音,虚弱却执拗,一遍又一遍唤着自己。

      “白洛,别睡。”
      “看着我的眼睛。”
      “求你,别睡好不好?”

      明明他自己挨了一刀,鲜血淋漓,染红了她的白衬衫,染红了整条胡同,染红了她的记忆。

      明明他疼得要断气,脸色发白,呼吸颤抖。却忍着剧烈疼痛,求她让她清醒。
      不是为了自己活,是为了她别闭眼。

      眼泪不知何时滚落的,一滴,二滴,三滴……
      像雨水。像海水。像回不去的时间。

      眼泪是最小小的冷海。

      太阳滚下地平线,海成了低饱和的蓝玻璃。空气流飘着咸腥的自由,专属海洋的香水味。

      脑海恍然闪回杭港老城区,破破烂烂的出租屋。
      __

      一米宽的单人床,挤得下两个人,也挤得下整个青春。

      薄阽一条胳膊由她压着,早失了知觉。

      两人侧身并列,面朝上世纪流行的平开窗,面朝湿雾靡靡的大五大道。

      看星星慢慢爬上夜空。听黑蝉声嘶力竭,替青春喊麦。

      薄阽睡不着。他从来不是安分的主。白洛半梦半醒,睡相被他搅乱。
      骨子里的坏和恶,压都压不住。

      黑漆漆的夜,少年声线异常干净。
      “宝宝。”

      意识飘忽的白洛,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他不爽了。指尖一冷,直接掐上她的脸颊。她有多敷衍,手劲有多重。

      换来女孩被衾下一顿踢,明目张胆挑衅。

      卧室光线偏冷暗调。薄阽反叛似的,又掐了掐她的颊肉。
      软的。嫩的。手感上瘾。

      “想吃零食。”
      very神经质的一句话,让白洛眼皮一跳。

      困意灰飞烟灭。

      大半夜吃零食?
      好……孩子气的习惯。

      她没多想,只当他饿了。

      漆冷的夜色,她懒懒翻身,一双眼眸水色清冷,宿命般对上他的戾眼。
      “想吃什么零食?”

      指尖无聊描摹着他心口的刺青,一遍又一遍。

      写下自己的名字缩写。
      「BL」

      写下长长的浪漫拉丁文。
      「Lamour ne perit jamais」
      (爱,永不褪色)

      “无脂,0糖,0植脂末。”
      掐着她脸颊的手,又不安分玩着她的一缕发,缠绕指间。

      两人各怀鬼胎,各玩各的乐趣。

      “哪有这样的零食?”
      随口问一句。

      窗外刮了一阵阵夜风。世界抖了抖。

      白洛第十遍描下自己的名字缩写时,耳畔落下一道标志性的坏笑。
      “有啊。”

      “什么?”
      她眼皮一抖。警报拉响。

      只要他要玩火,作妖了。

      抬眸,撞上他蓄着坏意的冷刺视线。

      夜蝉空了一秒的嘶音。

      “你的嘴唇。”
      “又想亲我?”

      昏昏昧昧的光色,两道声线撞个正着,一声比一声哑。

      “……”
      怪不得从不碰零食的人,大半夜突然要吃“零食”。

      她才是他心心念念的甜点吧。

      西陲天空的上弦月,四散薄雾似的碎光,飘飘然坠坠而下。

      人被钳制着项骨,理所当然是被动一方。

      吻不讲道理,不给退路,不带温柔。是咬,是碾,是吞,是赤裸裸的占有。

      唇齿相撞,吸走她的氧,拆解她的骨,却偏不给她一丝喘息。

      “乖一点。”
      他咬着她唇,疼得她发颤,纯坏,纯恶。
      “别给我招蜂引蝶。”

      “……”
      白洛大脑缺氧,双手推搡着他。不给亲。

      他好意思说她?
      他自己不也是四处放电?

      杭大校门口行道树下,少年冷冷拽拽倚着光秃树干,痞痞叼着根棒棒糖。
      似一幅定格的黑白影像。

      不知道几个大一新生学妹,红着脸递手机要微信。

      而她即将走近时,半路杀出一个干干净净的男生。

      “姐姐,好巧啊。”
      是卢妃约她去KTV,路灯下等车时,求她扫码助力的兼职男生。

      未待她回应时,被一股狠劲拽入一怀抱。

      “我他妈是她男朋友。”
      “我怎么不知道她突然多出个不怀好意的弟弟。”

      警告意味拉满。
      “别乱认姐。滚远点。”

      “……”
      她眼前一黑,差点原地升天。

      谁家男朋友是醋坛子成精?整天放醋。

      人家小弟弟不能是感谢她的嘛。

      被他压着不知亲了多久,可能是亲麻亲够了,缓缓放开她。

      又重新压着人睡觉。呼吸滚烫。

      他们闲聊了一会。聊到了大海。

      他说:
      “我们一起去陆地尽头看海吧,坐在海边吹着海风等日出。”

      又聊到了未来。

      他说:
      “你在哪,未来在哪。”
      “你回头,我永远在。”
      “你不回头,我也在。”

      她,是他唯一的救赎,也是唯一的劫。
      __

      回忆是一汪破碎的蓝海。

      她是海底世界一只小鲸。尾鳍一摆,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蓝得发冷。

      蓦然回眸,七秒的记忆,层层叠叠,早已记不清游了多久。

      可白洛偏不。
      她游她的,游一场不肯醒的醉。哪怕迷途于无尽的蓝。

      他们之间。
      有太多没说出口的话。
      太多没牵够的手。
      太多没一起看的日落。

      时至今日。
      只剩雨,冷而密地落。
      只剩风,空而烈地吹。

      凉爽的海风一吹,吹乱她的冰蓝发。软软的一缕,遮了眼。
      像那天,他替她拨开的那根。

      “咔哒!”
      门被推开,粗暴撕裂寂静。

      外面的人呼吸停了,心跳乱了。
      像年少时,第一次见她。

      女孩醒了。
      终于醒了。

      近三个月,八十天。
      他数过。每夜都数。

      男人没动,不敢动。她背对着他,却比任何直视都更具杀伤力。

      像从前一样。
      像那年冬天,雪落满肩,她也不回头。

      静静盯着她的背影好久,久到影子累了。久到海风变冷。久到夕阳沉入海底。

      比黑暗先抵达的,是一股淡淡的檀木冷香。

      冷、傲、不带情绪,如他一般,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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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太平洋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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