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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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祭


      曾玗之是见过守印人的印记的,传承真正选中的守印人身上会留下印记,也就是一个图案,图案的样子不统一,位置也不统一,一般出现在守印人的心口、眉心、以及耳背等等,但图案的样子一般不会普通,至少不会像萧璟诚眉心的红钿一样普通。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嘛。
      三人聊了挺久,萧璟诚走的时候雨也还是没停,到王府大门的时候,他看到暮渊黎不知何时来到此处,正坐在一旁的亭子里,看样子在那里坐了许久,在等他。

      “临归,”暮渊黎抬眼看他,“我还以为你要在忱王府里过夜了……”
      萧璟诚脚步一顿,望着亭中那人。暮渊黎披着件黑色外氅,肩头落了层细密的雨珠。檐角的雨线顺着飞翘的亭角往下淌,在他脚边积成一小滩水洼,映着他眼底沉沉的光。
      “等我?”萧璟诚朝他走近,“远安兄倒是清闲,大半夜不去歇着,在这儿喂蚊子?”
      暮渊黎没接话,拉起他的手捂了捂:“好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问。
      “猜的。”暮渊黎淡淡道,“走吧,回府。”
      暮渊黎最近没怎么烦萧璟诚,因为他在雕刻一对玉,今天正好雕完了。他一个,萧璟诚一个,他的那个刻的是大海,而萧璟诚的那个是草原和山。
      “临归,这个给你,”暮渊黎把给萧璟诚雕的那个递给他。
      萧璟诚接过,他也看到了暮渊黎的那块,海和山……海誓山盟?
      暮渊黎见他收下,嘴角顿时压不住,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怎么样,临归,喜欢吗?”
      萧璟诚看着那块白玉,心里感叹暮渊黎这人手艺不错:“嗯,喜欢。”他摩挲着玉上的纹路,草原的起伏被雕得细腻,连风拂过草叶的弧度都隐约可见,远山更是透着股苍茫的静气。他抬眼时,正撞见暮渊黎眼里的光——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藏不住的雀跃。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萧璟诚把玉佩揣进怀里,贴身的位置很快传来暖意,“以前怎么没见你露过?”
      暮渊黎挠了挠耳根,语气带点得意:“雕了快一个月了,总怕刻坏了。”他摸出自己那块海纹玉,“你看,和你的是一对……”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声音低了些,耳尖悄悄泛红。萧璟诚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想起文飞野说的“在乎的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怎么突然想起雕这个?”他故意逗他,“难不成是怕我以后不在身边?”
      暮渊黎摇头,其实是因为他发现他留在萧璟诚身上的追踪咒快失效了,同时他又早就想雕这个玉给萧璟诚了,所以正好把追踪咒放进玉里,他相信萧璟诚肯定会戴他送的玉。
      “远安兄,如果人能重活,那你希望是怎样的?”萧璟诚问。
      “如果人能重话,那我希望你活得幸福快乐一些,”暮渊黎说,“不用再背负那些沉重的秘密,不用在刀尖上讨生活,不用对着不想笑的人强装笑颜。就找一处你喜欢的地方,有山有水,养几匹好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用管什么权谋争斗,就做个普通人,平安顺遂过一辈子。”
      他说着,眼神亮得像落满了星光,紧紧盯着萧璟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样的画面。萧璟诚心口一热,喉间有些发紧,握着玉佩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第二夜,萧璟诚主动去找文飞野,他带了江意。文飞野做梦都想不到萧璟诚还会主动来找他,第一反应是:“他来找我灭囗了?”
      萧璟诚当然不是来灭囗的,他是来谈判的。封印松动已经过去很多天了,他不知道族里还撑不不撑得住,他也不敢想撑不住后又会发生什么。
      文飞野缩在茶馆包间的角落,看着萧璟诚身后站着的江意——那人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上,眼神冷得像淬了冰,顿时觉得后颈发凉。他咽了口唾沫,指尖无意识绞着茶盏:“侯、侯爷有话好好说,您护卫这架势……怪吓人的。”
      萧璟诚在他对面坐下,将一叠刚买的杏仁酥推过去:“文大哥怕什么?我若想灭口,不必亲自来。”他指尖叩了叩桌面,“我来是想问,寒潭的情况,到底糟到了什么地步?”
      文飞野捏着杏仁酥的手顿住,脸上的慌乱褪去几分,换上沉重:“黑冰已经漫过第十九阶木梯了。族里的结界开始出现裂痕,昨夜又有两个族人被煞气侵体,疯疯癫癫地往寒潭里冲,拦都拦不住……”
      他抬头看向萧璟诚,眼底带着恳求:“侯爷,再拖下去,别说夜端族,就连山下的村落都要被煞气波及了。”
      “所以你们就只能想到‘回溯’这一个法子?”萧璟诚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眉心的红钿,“我问你,先祖们就没留下别的后手?”
      “侯爷,我知道您不愿……”文飞野说道,“没有后手。”
      “谁说我不愿?”萧璟诚饮了一口茶水,“不就是去死吗?”
      文飞野手里的杏仁酥“啪嗒”掉在桌上,他瞪圆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侯、侯爷您说什么?”
      萧璟诚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划了半圈,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说,不就是去死吗?但若要我死,总得死得明白。”他抬眼看向文飞野,“为什么我死了就能使时间倒流?又凭什么让我相信,我的死能换天下安稳?就因为我既是守印人又是白灵?”
      其实萧璟诚自己也知道,传承一代只选一人,前一个死了才会有下一个,如果他不死,就不会有下一代守印人了。
      “侯爷,说白了无论如何你都会死。”文飞野道,“你原本是守印人,可同时你又是白灵,白灵是不能献祭重封寒潭的,后果你也知道。可献祭溯回,你也会魂飞魄散,但相对好一点不会带来恶性后果,如果没能溯回成功,也会有下一代守印人。”
      见萧璟诚不回话,文飞野又说道:“侯爷,如果守印人不献身寒潭,那么到时候封印彻底破裂,哀召旁边就是陵阳,你觉得那恶物不会残害苍生吗?”
      萧璟诚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杯壁的温热也驱不散心底骤起的寒意。陵阳……那是他守了多年的地方,是他以为举目无亲时唯一的牵挂。那里的青石板路,街角的酒肆,还有百姓们笑着喊他“小侯爷”的声音,此刻都清晰得像在眼前。
      “你在威胁我。”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
      文飞野苦笑一声,摊开手:“侯爷,我只是在说事实。那恶物好杀戮,带疫疾,一旦破印,首当其冲的就是离得最近的城镇。您护了陵阳那么多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变成人间炼狱?”
      萧璟诚沉默了。江意在他身后轻咳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望着窗外依旧没有停歇的雨,雨丝斜斜地打在窗纸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像极了当年陵阳被敌军围困时,城墙上溅开的血。
      “溯回之后,”他忽然开口,目光转向文飞野,“所有人都会忘记我,对吗?”
      文飞野一怔,随即低下头:“古籍上说……唯有献祭者的记忆会留在时光缝隙里。其他人……都会回到过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萧璟诚重复着这句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那块暮渊黎送的玉佩,玉的温润透过布料传来,却暖不了心底的空落。
      他想起暮渊黎说的,想让他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做个普通人,平安顺遂过一辈子。想起溯酖酒虽寡言却总在暗处护他的眼神,想起萧冥声拍着桌子吼“那是我儿子”时的模样,还有暮渊黎偶尔别扭的关心……这些人,这些事,都会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墨迹,一点点淡去,直至消失。
      “如果我选溯回,”萧璟诚抬眼,眼底红钿隐隐发亮,“我要知道所有关于那恶物的事。它的弱点,千年前封印的细节,还有……守印人一脉真正的历史。”
      文飞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点头:“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只要您……”
      “别高兴得太早。”萧璟诚打断他,“我还没说要应下。”他站起身,“给我几天时间。几天后,我会给你答案。”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留给文飞野一句轻飘飘的话:“别耍花样。尤其是在陵阳那边。”
      雨还在下,江意撑着伞跟在他身后,听着自家主上低声呢喃:“至少……要让他们好好的啊。”
      雨声里,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腰间的玉佩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溯回其实就是穿越,他可以穿越到自己还没有诞生之前,毁掉那个源头。如果真有“如果”,那他愿意。萧璟诚站在雨幕里,文飞野那句“溯回”的解释在脑海里炸开时,他忽然想通了什么。
      穿越到诞生之前……毁掉源头。
      原来所谓的时光倒流,不是回到某个节点修补裂痕,而是干脆掀翻棋盘,让因不存在,果自然消亡。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半串残珠,仅剩的两颗珠子在雨里泛着冷光。十八载,碎十六颗,剩下的两颗,或许不是指阳寿,而是指他还有两次机会——一次选择赴死祭印,一次选择回到过去。
      “毁掉源头……”他低声重复,指尖微微颤抖。
      源头是什么?若真能回去,他要亲手掐灭哪一环?
      不掐灭源头,夜端族或许会在千年后的今天覆灭于恶物之口;掐灭血脉,朱雀的天敌之力将彻底消失,寒潭封印早在百年前就该崩碎;掐灭相遇……那他便从未存在过。
      从未存在过,自然不会成为守印人,不会被白灵体质反噬,不会让父亲为他忧心,不会让暮渊黎对着一块海纹玉傻笑,更不会有此刻站在雨里,连选择“怎么死”都身不由己的萧璟诚。
      “原来这才是‘溯回’的真相。”他笑了笑,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不是逆转时光,是抹掉自己。”
      江意站在身后,听着他的话,忽然觉得这雨冷得刺骨:“主上,您……”
      “江意,”萧璟诚转过身,眼底红钿的光芒竟比雨幕还亮,“你说,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会被人想起吗?”
      江意一愣,随即攥紧了伞柄:“自然会!陵阳的百姓记得您护城的恩,属下记得您……”
      “那是因为我现在还在啊。”萧璟诚打断他,声音轻得像风,“若我从未出现,陵阳会有别的将军守城,你会有别的主君,他们的日子照样过,或许……过得更好。”
      他抬手按住眉心,红钿烫得惊人,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悲鸣。体内的阴煞之气突然安分下来,仿佛也在等待一个答案。
      “三天。”萧璟诚再次开口,语气里没了犹豫,“三天后,我去寒潭。”
      不是去祭印,是去赴一场与过去的约。
      他要亲眼看看那个所谓的“源头”,看看那个让他注定成为棋子的开端。

      若真有如果,他愿意。

      愿意让萧璟诚这个名字,彻底消失在时光里。
      就当他从未活过这十六载。

      雨还在下,可萧璟诚往前走时,每一步都落得掷地有声。腕间那两颗残珠轻轻碰撞,发出最后两声细碎的响,像是在为他送别。
      萧璟诚还是想起了暮渊黎,如果自己离开,暮渊黎肯定会疯了似的寻找他,倒不如跟他道个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他们只是有点血缘关系的表兄弟,可一想到如果暮渊黎知道他要去死而伤心流泪,他自己也感到难受。
      那么就给他一杯迷药……让他睡一觉吧,也许他醒后,就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了。

      第二天夜里,萧璟诚按自己的记划药倒暮渊黎,他不知道的是萧陵叶看到了。萧璟诚写了一小打遗书,还写了好多遗嘱,顺便把那些兵权等重要的、可以留给别人继承的东西全整理好放桌子上了,为的是害怕他死了以后溯回没有成功而做准备。还有江意,他把无忧阁送他了,包能保江意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这次他没有带上江意,独自去找文飞野。他没有留一点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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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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