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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则长楚（二）
午时皇都门开，一太监掐着尖细的嗓音道：“您二位就是能揭得下皇榜的能人异士？”
祁夜依将皇榜从腰带上拿下，笑眯眯道：“能人异士不敢当，老先生过目。”
“哎呦。”太监被他这称呼逗得一乐，“咱家哪儿是什么老先生，不过就是天子跟前尽孝的。”
他查阅着皇榜，祁夜依又说了几句，套出了他的身份，又哄得他心花怒放。
大太监总管王培德，跟在皇帝赵烷身边将近三十年的老人。
赵烷这人有野心，有魄力，所以景熙选他作为自己的扶持对象，而彼时的王培德不过是个冷宫皇子身旁的小太监，坑蒙拐骗，只贵在一个“忠”字。
国师选拔是大事，可他话里有话，说明这皇榜一般人揭不得。
祁夜依这老狐狸果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只听他问道：“王公公，这皇榜还能认主？怎的就能揭得下，还有人不能揭下？”
王公公哈哈一笑，将皇榜递给身旁小太监。
“真是个狐狸耳朵，尖细。你也知道咱长楚皇榜，向来是各处张贴的，可这份却独独的不一样，全长楚只此一份，毕竟国师只有一位。”
他向祁夜依比了个“一”的手势，“也甭多说了，跟咱家走吧，沐浴焚香后陛下召见。”
平民面圣需沐浴更衣，一是防止身有利器，二是以整洁面容面见天颜。只是，陛下召见？
景熙本以为需要层层选拔才能见到赵烷，不成想如今竟是这个状况，再见故人心中情绪难免复杂起来。
特别是脑海中浮现赵烷跪拜月章时的景象，景熙心中更有股难言之感。
她抬脚跨进巍峨的宫门，再次进入这凶兽一般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走上这条她十年寒暑上下朝都会走的路。
“小景，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揭榜的么？”
景熙顺着他的话收回神思，“如何？”
“最开始的确有股阻力的。”祁夜依顿了顿，弹近景熙小声道，“不过这点阻力为师轻轻松松便撕碎了。”
景熙蹙眉，祁夜依实力强横，他想揭定是能揭的，可万一国师真的出事……
她得混进星津殿瞧瞧。
“瞧咱这记性，倒忘记问名讳了。”王培德拍拍头，状似懊恼，“公子打扮倒也不似常人，可是道家一类的？咱家好回禀了陛下去。”
王培德混在宫里几十年，眼力劲自是非比寻常。他却不敢往修仙者那面想，毕竟能修仙的人谁会在灵气稀缺的凡间寻官做。
何况这“国师”一职……玉大人还活着，那陛下的目的定不是招国师，至于是什么，他一个太监岂敢揣摩圣意。
景熙回道：“真，道号真。”
王培德看向方才一直一言不发被他忽略了个彻底的人，心里简直惊了一番。
他高高在上的心态瞬间落了下去。
这人相貌平平，极容易被忽略，可一旦注意到，便再也忽视不得那股气势，像水一样沉静，却又好似能在顷刻间吞噬万物。
这股感觉太熟悉，就像，像他认识的一个人。王培德心中叹息，也只能是像了，这个人的身上没有那股生气，朝阳一样的生气。
王培德哪里知道是景熙存在感低是法器之用，可他对二人态度恭敬起来。
祁夜依握扇拱手道：“假，鄙人道号假。”
景熙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只听他又笑道：“我是她师父，她是我徒儿，我们乃真假师徒。”
如此随随便便的道号可以说是破绽百出，只是没人觉得有人会不要命了到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玩笑，所以在场众人只觉得这名号起得妙。
王培德当即竖起个大拇指，“妙，妙啊。二位这道号起得当真是妙。”
景熙笑笑，这老家伙还是这副市侩嘴脸，“王公公，再不走陛下该等急了。”
王培德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抬手道：“二位道人请。”
二人被分别带到了两处，景熙来的宫殿叫“槐安池”。
几个侍女在旁服侍。
她瞧着眼前这源源不断流淌的活水温泉，甚至能感受到其中丰富灵气。
宫女们将托盘中的新鲜花瓣撒在半空中，如同仙女散花在一片片飘下，满室芳香。
景熙眼见他们布置完了，道：“你们下去吧。”
“是。”
宫女们整齐地退出去。
景熙不动声色站在原地打量半晌，又在四周逛了一番。
最后在温泉一角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发现了一块五彩斑斓的黑色石头。
景熙心道：“此处灵气来源怕是它了，只是这是何物？”
她蹲下，将手一伸，揽住袖袍，手掌已插入水中，一股浓郁的灵气向她袭来，竟堪比木簪空间内的灵气。
更神奇的是，灵气混在泉水中，不需要主动吸收，只要泡在其中，便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涌来。若是个懒人在其中修炼，当是件乐事。
可景熙只是蹙眉站了起来瞧着这块石头，这块石头到底是何物？赵烷与国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是谁！陛下从不让本宫靠近的槐安池的！”
梅红宫裙的女子双手叉腰，头上满是金钗配饰，随着她生气的动作叮咚作响。
“娘娘，奴婢，奴婢听说是揭下国师皇榜的能人异士……”宫女跪在地上，忍不住打着哆嗦。
“能人异士？”女子嘴角微微一弯，捻着指甲，倚靠在贵妃榻上，几双柔弱的手从四面八方来，捏腿、捶肩、揉头……
她的手抚上茶杯，目光转瞬变得阴鸷，一用力，瓷片扎进血肉渗出了血。
“我管她什么能人异士，只要敢靠近陛下，我便让她死。”
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咳咳。”
“怎么了？泡个澡还将你泡感冒了？”
景熙摇头：“无事。”
“无事就好。”祁夜依贱兮兮地冲景熙挑眉。
景熙并不想理他，二人如今在渊龙殿前等候皇帝召见，大内侍卫手持宝刀站了六列，每五阶一人，皆是威风凛凛。
祁夜依静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又开始说话：“小景，你猜他的目的是什么？”
景熙看他，道：“不知。”
祁夜依唉声叹气，“哎，这也不怪你，为师也不知呐。”顿了顿，正当景熙觉得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他幽幽道了句：“他心中企图，与小菩萨所思虑大抵是谬以千里了。”
我所思虑……景熙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眼前恢宏的天家庙堂，神色肃然。
此时，前往通传的王培德回来，对着二人道：“二位道人随咱家来。”
二人应声，一路跟着他向里走，中间路过一条走廊，地上铺着珍贵的红毛毯。
渊龙殿，长楚帝日常处理朝堂事务之处，赵烷刚登基那几年勤于政事，几乎是吃住时时在此处，所以这里五脏俱全。
“陛下，二位道人来了。”
王培德俯首一揖，只听上方一道威严的“嗯”传来。
景熙看着大殿上方，层层叠叠明黄色的薄纱围帐后，露出了一个缥缈人影。
祁夜依摇晃折扇，也好奇似地盯着。
当无根之人这么些年，王培德还是头次见如此胆大之徒——见到陛下不行叩拜大礼，反倒是傻站着不动。他暗自替二人捏了把汗。
“真假道人，你们这道号当真是有意思。”
谁知这位长楚帝压根就没生气，倒是兴致勃勃来了这么一句。
听得景熙眉头一簇，声音沉稳有力，却不难听出说这话的人年岁并不算大。
只是赵烷如今至少年岁三十余了，怎么可能还是一副年轻嗓子。
围帐被细长的朱红杆子挑起，两个宫女屏退左右，呈出一条道来。
明黄色身影逐渐明晰。
景熙紧紧盯着，想从这人脸上看出皱纹，看出几十年岁月沧桑的痕迹。
可惜，并没有。赵烷如今的面目瞧着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
“怎么会这样？返老还童之事我从未听说过。”
二人被安置到云清宫居住，景熙思前想后也弄不明白赵烷为什么会返老还童？
纵使是修真者也只能在境界突破寿命拉长时才能相对变得年轻，而不是在一百年这个相等的时间纬度内，由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变成十几岁。
祁夜依嗑着瓜子，“嗯，我也没听过，不过凡事都要有个先例么。”
修真界术法繁杂，有一二能让凡人返老还童的不足为奇。
景熙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大肆挥霍、求仙问道……”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赵烷。
祁夜依添了杯热茶放到景熙跟前，“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来，小景，喝茶。”
景熙拿起茶杯，端详着茶叶在水中打旋儿。那个人必定知道答案。
“贵妃娘娘到——”
尖细的通传声划破枝桠，一身腊梅梅血色服饰的贵妃娘娘坐在轿辇上，浩浩荡荡受人簇拥而来。
祁夜依好奇地眨巴眨巴眼，“你们这皇宫里轿辇都是能抬进宫殿的？”
景熙未置一词，只略微蹙眉。这人也算是她的老熟人了，张太尉嫡女张书晴。当年她对赵烷的一见钟情，是景熙的设计。
人马来到面前，掌事姑姑厉声呵斥：“大胆，见了贵妃娘娘还不跪下！”
祁夜依笑笑，同轿辇上那娇美如花的天家娘娘道：“我与我徒皆是乡野之人，粗鄙不堪，自是不及贵人有涵养。”
张书晴打量他一番，语气慵懒道：“退下。”
那姑姑应声退下。
她又打量景熙一番，也不知怎的，景熙觉得她方才进屋时那阴沉的模样忽地就拨云见日了。只见她招招手，同景熙道：“来，你来。”
景熙走到她轿辇旁，她拉起景熙的手轻轻拍拍，温柔道：“真道人？”
景熙不明她的意思，妥善起见，她只颔首道：“嗯。”
张贵妃笑笑，另一只戴着金色护甲的手在她那黑发上轻抚，“道人莫要紧张，本宫只邀你参加后日赏花宴，你只去便是。”
秋冬之际办赏花宴？
景熙面上不动声色，心中隐隐狐疑起来，莫不是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想试探自己。可又觉得不太可能，祁夜依这胭脂至今未被人发现过，莫说是没有灵力的凡人了。
她点点头，应答下来。贵妃亲邀是殊荣，所以赏花宴不好推拒。
只是她的目的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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